《月下听寒》92昏招拙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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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武当紫禁,人间玉京的武当紫皇城中隐隐有风雷之音,此处毗邻武当金顶与供奉真武法身的太和为邻,已是凌驾云空,能在此处响起的又岂是寻常风雷?
    可殊不知,这细弱蚊蝇的风雷之音却是自一古稀老道人之口中传出,麻衣老道口中所言谈不上洪钟重吕,但却足可炸裂人心,震颤四野。
    龙岩寺隐僧慧能眉锋紧锁,七十余载淡泊如水心无动荡的老僧极少有如此凝重神色,老僧听闻老道所言,将这千年来的光景缓缓梳理:“尽两千年间,这世间讲经论道之声从未停过,自百家争鸣起,天下的文儒墨客之音便更沸腾了,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灿若星河的百家争鸣逐渐成了如今的三教论衡。”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从明面上看,这世间好像安静了不少,但其中的风雷酣鸣又有谁知,一个儒家笃和院容纳太多的各家支流,算安静了些,可佛道何时安静过?”
    说道此处,青龙僧人不禁叹气苦笑:“自白马驮经入关后,这中土八宗各有熠熠生辉之时,近千年其余几宗的势头均不如龙岩寺,看似龙岩寺独占中原圣地独据世间香火,刚至衔领释门之时,密宗苦禅山便被纳入乾元,释门之中又有了不小的嘈杂声音,自苦禅山兴起以来,世人皆知这苦禅密宗入中原传道之意,才有了这三年一度的禅典。”
    老道人王四九也是一般苦笑:“正是如此,近千年所谓的佛道之争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自伯阳老君创道家后,便如这大江倾泻,倾泻之中便有了分支,这武当与正天观祖庭之说也未停歇过。”
    这一僧一道均是佛道两门最为出神之人,一生沉浸其中对这佛道之事见解岂是非凡二字可以形容的,老僧慧能又道:“三教论衡十年一次,佛道辩法五年一争,释门禅典三年一度,可谓是喧嚣不止,别的不说,光说这禅典龙岩苦禅各有高低之时,也都有拾人牙慧之举,但近六十年来,自恩师枯诚大师起,苦禅山便占不到上风了。”
    “恩师圆寂后慧戒师兄又压了苦禅山十数年,如今慧戒师兄也追随恩师登西方极乐,方丈师兄门下又出了玄明师侄,按方丈师兄所言,这玄明讲经说法不输恩师。”
    “这届禅典慧聪方丈有意指派玄明代表龙岩前往青衣江,眼看离禅典不足三月,苦禅山敬来一封晟冉上师亲笔书信,意是密宗有一修金刚道的上师出关,意图与鼎一师弟共谈金刚,以金刚讲经,龙岩本是中土盛门又力压苦禅六十年,于情于理龙岩不可回绝,便改由鼎一师弟亲赴禅典,才有了这后来的波涛汹涌。”
    青龙僧人将这佛门之间近百年的恩怨纠葛全盘托出,虽说这些事江湖中有所风闻,但大多都是街谈巷闻的谐趣谈资,远不如这青龙僧人所言的那般细致,老僧眉间微微舒展几分,苦笑道:“这些日子被这袭紫衣披得头昏脑涨,这佛刑司,禅典,轻城本来是几条线,被你这一缠反倒清晰了几分。”
    王四九手捻颚须,冷声道:“那便是如此了,乾元历朝历代除了求长生的始皇帝唐祖龙外,再无人提那尊佛仰道,这苦禅山被纳入乾元七百年,一直横亘在灵州,俨然成了一条链接本域与外邦的直接纽带,心向何处还尚且不知。”
    “那密宗对于这掌控人心极有一套,灵州百姓多少人将密宗上师供于天地君亲师之上,又有多少人不惜散尽家财供养上师供养密宗,又心甘情愿将家中女子选做明妃任上师双修以证心诚,更有甚者不惜自丧性命,将己身躯骨献于上师,情愿做上师手中一件法器,乾元灵州快成了那苦禅山的灵州了。”
    说道此处,老道人一声冷哼,佛道本是方外人,既是方外便不再俗世之内,出家不比在家,你密宗于民间选取明妃双休已算是违背出家人所为,而这用人头人骨当做佛门法器,则更违背出家所求之心。
    王四九眼中冷意更浓,继续说道,“那密宗不入中土传教也并非是你龙岩寺阻拦,佛门宽广可容天下善恶之人,哪有内外之分,只不过是这苦禅山的行事不受中原百姓待见罢了。”
    青龙僧人微微颔首,“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怀,佛哪有那么多枝节分布。”
    王四九淡然一笑,继续说道:“伶俐莫过江湖,聪明莫过帝王,他苦禅山在灵州的所作所为朝廷便不知么?如今在六部外设佛刑司,引苦禅山入中州,上师晟冉位居当朝太傅,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可便是引狼入室,乾元皇庭也仍在所不惜,可见天子决心。”
    老道人不免一阵自嘲:“我这辈子什么都信,信天地信大道也信世间万物,唯独不信一登基十数载的九五至尊突然生了佛心,贸然为天下僧侣开了一条终南捷径,一袭紫衣披上了两尊金身大佛,一把三尺长剑便让江湖动荡喧嚣,好如意的帝王心术。”
    老僧慧能古井无波的双眸终是起了微微波澜,“一袭帝王心术,一句天子之怒,只因一声天子不喜,便不惜冒着生灵涂炭之风险让魔物现世,若那吴魁入魔定然要比当年谢无恙祸患更大,若真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这皇朝便满意了么?”
    老道人王四九看着那愤懑老僧不禁唏嘘道:“你这和尚也知道生气了?这乾元是那始皇帝的后辈儿孙,自然深谙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的道理,但是这唐家子孙若是有那祖龙一半风骨也就好了。”
    老僧微微一怔,问道:“你嫌这人间还不够苍凉?”
    老道士白了一眼老僧,没好气道,“你这和尚,也只记着那唐祖龙金戈铁马手段暴虐?祖龙铁腕治政不假,但王霸之道也极为通透不是?当朝天子若有始皇帝那般的王霸心思也不至于庸手连连,两步昏棋两步庸手,可谓是臭不可闻。”
    什么麻布道衣的王四九不禁自问,“引狼入室是一手,自燃门庭又是一手,天下人快明白这第三手了,说来也怪,这当朝圣上登基之后本是个不世明君,辅以那笃和学首可谓是锦上添花,为何如今突然这般昏罔?三省六阁便是这般辅龙治政的?还是老道人我老眼昏花看不真切了?可真是奇怪的紧。”
    青龙僧人略微沉吟,“四九所说的第三手棋是尊佛贬道?”
    老道人极为苦涩:“八九不离十,先不说佛刑司和紫衣,龙岩寺既得到天子寻剑的消息,为何这武当道门如此安静,似不在江湖中一般,无人知会。”
    青龙僧人百思不解,“又是一手拙劣的御人心术,如今国力衰弱,做不出那前朝皇廷灭佛屠道之事,反倒把这道门当成一步弃子只求颤动人心,让天下人都知当朝尊佛弃道,久而久之让道门投鼠忌器?”
    老道人脸上苦涩更重:“多半是如此,但是道门是不是弃子老道不知,这浩浩武当应是被帝王当做弃子了。”
    老僧慧能沉声道,“但如今乾元国力为大减,在百姓中以不复当年的国威浩荡,便是如此情况下,道门就算投鼠忌器也大概不会向王朝摇尾乞怜,至那时风向不定,全然可坐山观虎斗隔江观洞火,事态发展全在五五之间,但大多不是什么好景象,与王朝并无利可观。”
    老道人王四九微微叹气,“也说不准,这道门三支分流中,修内丹的武当山算是略高几分,修外丹正天观与精通符纂的四象山势头稍弱,四象山专精符纂斋醮算是个不谙世事的姿态,武当山与正天观的祖庭之争天下皆知,武当力压正天三百年,如今这大势所驱,难免正天观不借势乘龙。”
    静室之中,佛道两门大能言谈惊人字字珠玑,可是把一旁煮茶添水的小道士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佛道之争苦禅龙岩,什么帝王心术伏尸百万,肩头有黑猫的卷饼可是大惑不解,佛道为什么要争?都是出家人一个参禅一个修道,不应该是志同道合?还有什么什么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那当皇帝不应该爱民如子才对?怎么到了师傅和那大师口中全然变了味道。
    卷饼想了又想好几个翻滚还是琢磨不透其中的因果奥妙,索性便不再去想了,从小卷饼便从爷爷嘴里得知一个歪理,这世间事情岂能都让一个人会了去,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那是哪些出将入相的大官也有思之不明之事,有些时候愚笨懒散些也算不得什么坏事,就像这掌教师兄这般出尘的道门神仙不也不会这自己画画功夫?
    想到如此,小道士脸上不免又是一阵神气模样,欣喜的望着静室墙上那副拙日青莲图。
    小道士听的一个头两个大,可是肩上黑猫却好似能听懂一般,淡蓝竖瞳神采奕奕,听的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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