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正文卷第四百六十九章守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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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下床,站直的一刻,他微微晃了晃,随即便站稳了。
    夕阳穿窗入户,勾勒他微微扬起的下颌线,精炼又漂亮。
    “换衣,着甲,上城。”
    “都尉!”
    “这是命令!”
    新的衣甲拿了来,林飞白选了轻便的,哪怕轻便的防护力不行。
    他已经撑不住重甲了。
    换衣的时候他想起了什么,从血迹斑斑的旧衣里掏出一个指环,放进了袖袋。
    那是卷草。
    三年前文臻便命人还给了他。林飞白也就默默收着。
    等战事完毕,他想,卷草可以送出去了。
    这一回,这个人,一定不会退还卷草了。
    林飞白走过回廊,忽然看见池水里自己的倒影,无法掩饰的憔悴和苍白。
    他想了想,问:“当初文刺史的房间在哪里?”
    这是刺史府,文臻住过。张钺搬进来后,为表尊重,并没有住进文臻住过的后院。
    林飞白进了文臻闺房,她的妆台还在,里头胭脂口脂还有。
    林飞白打开妆奁盒,凝视了一阵那些胭脂水粉,并没有动文臻用过的那些,而是开了一盒全新的,稍稍抹了点粉,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忽然想起当年在留山,被逼扮成女子的往事。
    他唇角绽开一抹浅浅笑意。
    片刻后,刚刚陷入慌乱的湖州百姓,在大街上看到了衣甲鲜明,气色良好的林都尉。
    谣言破灭,骚乱立止。
    林飞白对于众人关心的询问微笑以对。
    “……无妨,只是刺史大人逼我下城休息一阵。”
    “这就去和刺史大人换防。”
    “大家放心,我在城在,我不在,城也在。”
    ……
    林飞白再上城头,这一次一立就又是一日夜。
    ……
    川北,一路狂飙的潘航军队,忽然遇上了一道红色的墙,那些红衣的阔剑剑手,剑如高山,拦在了他与湖州之间最后百里路途上。
    ……
    在离湖州不远的官道上,周沅芷不顾一切在奔驰,师兰杰一脸无奈追在她身后。
    “周小姐!你不愿回京就不愿回京,你别逃啊——”
    ……
    “轰。”
    一发炮击中了城墙,那一处已经经过了精准打击,终于被这一发炮弹摧毁大半。
    站在那里的林飞白,本可以躲开,不知为何,慢了一步。
    亲兵不顾生死地扑过来,压在他身上,好半晌,烟尘渐渐散去,士兵们涌上来,七手八脚搀扶起林飞白。
    “都尉你怎样了!”
    “都尉你没事吧!”
    林飞白睁开眼,这一霎他眼眸里无尽的黑,黑到沉沉不透光。
    像霾云在天际聚拢,等待下一刻永恒的黑暗。
    半晌,他摇摇头,轻声道:“没事。”
    士兵们看他确实还好的模样,也便散开,城墙塌了一块,必须立即堵住。
    林飞白挣扎着站起来,将一直捂住下腹的手微微挪开。
    轻甲已经破碎,手上一片殷红,他顺手在墙上擦,墙上的血却更多,手上的红也更多了。
    半晌他苦笑一声,抬眼望向前方。
    现在应该是又一日的黎明,可是他眼底,却只是一片黑,一片浓重的,似乎永远无法破开的黑。
    他看不见了。
    不见这城下万军,不见这浩浩青天,不见这沧桑城墙,不见那已经再触摸不着也的最美的未来和最可爱的人。
    他依旧面如霜雪,步伐稳定,在所有带着仰慕和爱戴的眼神注视下,走到城上角楼一侧,有亲兵过来要伺候,他摆摆手,轻声道:“我休息一会儿。”
    这是他一生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人群散开,他靠墙坐了下来,一腿微微支起,手搁在腿上,另一只手,无力地垂下来。
    看起来便是一个非常闲适淡定的姿势,看起来真的只是休憩一会儿。
    他一生谨严端正,处处要和散漫的燕绥做对,从未做过这样的姿势,然而现在他必得做出这模样,然而现在他忽然发觉,原来这样真的很舒服。
    全身和内腑的火烧般的疼痛都已经渐渐淡去,身体忽然变得很轻,声响在远去,世间的一切都在离他而去。
    唯有脑海里的一切前所未有的清晰,如潮水般逆卷沓来。
    一忽儿是绑在床上戒毒,于蚀骨的苦痛里听铁链铮铮作响,熬那世间最长的夜,忽然有人拖了板凳来,声音甜美:“哎,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一忽儿是三人共坐,一点灯火,半盘零食,听那小板凳上的少女,说那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时不时互呛几句声。
    一忽儿化为溪流水上,那大家闺秀和他手搀手,两人都只有一只脚完好,便各自蹦着,像一对狼狈的青蛙。她说:“瞧,我们连蹦都这么心有灵犀。”
    一忽儿却又幻化了雪白花墙,墙上覆盖青瓦,每次晨起练剑经过那道墙,便忽然会有一支花撩上他鼻尖,却总是只见花不见人,他若不理,那花就轻轻一撩,他若拨开,那花便倏忽消失,伴随墙那边一声轻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总被无情恼。
    那些或秾艳或清淡的画面都渐渐远去,最后化为军旅帐篷里那厮缠一夜,泛着芍药香气的被褥里探出雪白的双臂,颤颤地搂住了他的脖子,那个声音在他耳侧一遍遍说:“但为君故,无所不抛。”
    无所不抛啊……
    沅芷,你想必在回京的路上了吧?但望以后天京的霜雪季节,有人记得为你加衣。
    有些话终究没来得及说,有些礼物终究再来不及赠出,但是此刻我却是庆幸的,若我说了,赠了,你还怎么抛呢?
    忘了……我吧。
    他缓缓垂下眼睫。
    一直抓着剑的手,微微一松。
    长剑呛然落地。
    城外的风携着雪扑过高高城墙,扑向他的脸庞。
    再静静停留。
    炮火在升腾,巨石在飞翔,城墙不断颤抖,周围的人在又一波攻击中奔走,高呼喊叫,每个人经过闲闲坐着的林都尉身侧,都会看一眼,怜惜着他的疲倦,庆幸着他一直在,再满腔勇气地投入到激烈的战斗中去。
    那一处静坐的人影,渐渐覆满了霜雪,长长的眼睫,都一片簌簌银白。
    不落。
    城墙上忽然人影一闪,有人高喊着“我是林都尉亲兵!”举着林飞白的令牌,爬上城来,身后还背着一个人。
    城头守卫认得他是林都尉的亲卫,便都让开,他背上那女子一落地,便向守军人群中冲去。
    周沅芷心急地拨开一个又一个疲倦的,铁甲覆盖全身的士兵。
    不是,不是,都不是。
    她在人群中穿梭,疯狂寻找,不管那追在身后的箭雨和炮火。
    林飞白在城上,林飞白为什么不在城上!
    身后有人呼喊,她听不见,也不想听。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角楼之旁,风雪之中,有人静静坐着,一腿支起,手闲闲地搭在膝上,微微垂着头,似乎只是睡着了。
    如此静谧,以至于来往经过的人无人打扰。
    周沅芷却在一霎之间心肝俱裂。
    她看见他睫上的积雪,半边脸都被碎雪覆盖,不化也不落。
    看见有人经过他身侧,一个踉跄,险些栽他身上,而他一动不动。
    恍如天地骤静,炮火远去,雄城在这一刻静默,而穹顶之上旋转的飞雪,无声无息地压下来。
    天旋地转里,她几乎忘记身在何处,此乃何时,而自己是谁。
    骗子……
    你说要我等你回来的呢……
    你说有话要和我说的呢……
    你怎么能食言呢……
    ……
    仿佛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她慢慢地挪动脚步,一步一步,到了他身侧。
    跪下,跪在满是积雪和泥泞的冰冷的石地上,伸开双臂,缓缓搂住了他的腰,轻轻将头,搁在他肩上。
    触及的是仿佛亘古不能热的冰冷。
    她静静地抱着,靠在他肩上,生平第一次没有再遭遇他的避让和推拒,她想,应该是开心的,可为什么热泪那样无休无止地流,潺潺落在他肩,最后凝成冰雪。
    就这么冻在一起吧,不要起来了,冻成一对雕塑,在这湖州的城墙上,生生世世,永不化冻。
    也算在一起了。
    无意中碰到了他另一只垂下的手,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细微地叮当一声。
    是卷草。
    周沅芷久久地盯着那个小小的指环。
    她听说过这个东西,也见过,羡慕过,肖想过,后来也便不想了。
    然后在此刻,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凝视良久,拿起那个小小指环,慢慢套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飞白。
    你是要留给我,是吗?
    不管你是不是要留给我,总之此刻,我戴上了。
    反正你再也拒绝不了了。
    周沅芷又捡起那落地的剑,握紧,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城头。
    满脸黑灰的张钺,有点诧异地看向她,正要问什么。
    却见她横剑于城墙上,对着城下万军,平静地道:“周沅芷。”
    “林飞白未亡人,特来守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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