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密码》作品正文卷第二百四十二章青玉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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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风暴雨之下,又是一道惊雷。
    惨淡的白光撕破了暗沉沉的黑夜,古庙带着裂痕的石壁也显得惨白,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数不清的鬼魅突然出现,它们会顺着那些在岁月洗礼之下已经不再真切的壁画苏醒,以极为诡异的姿态爬出来,伴随着回荡着的诡异笑音将周遭的一切拆吞入腹。
    铺天盖地的曼陀罗花在此刻平息了,它们就像是忽然被火烛照射的巨蛇一样,迅速收起了自己张牙舞爪的藤蔓,一寸寸地缩小下去,顺着古庙的地缝墙缝倒退着生长,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那入目所及的红色就淡下去了,只剩下花卉开到颓败时令人作呕的腥烂。
    在遍地的艳红退却后,剩下的血渍便更加清楚了。
    沈川源看着阿彩消失的地方只剩下衣服的碎片,迸射的鲜血喷洒了一地,石砖上是映着月色的道道血痕。血肉的碎片映衬着遍地残骸,染红了阿彩精心铺了好久,原本准备要跟沈川源在古庙里凑合一晚而垫起来的稻草。
    干黄的枯黄被染红后,叶端正有血水凝结能水珠,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一滴滴地落下来,仿佛在记录着转瞬而逝的残忍。鲜活的生命在眨眼之间被撕扯成了碎片,浓重的血腥味无孔不入地钻入了沈川源的鼻息,让他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因为离得太近,沈川源的风衣上也沾染了浓浓的一层血污。
    不过短短几秒而已,事态已经以不可逆的方式画下句点,容不得沈川源多做思考。阿彩分明不久之前还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他还拉着女孩子纤细的手踝,竭力思索着该如何把小姑娘顺利带出去,逃离这个由他的一念之差造成的危局。
    可是现在,这些都失去了意义。
    阿彩已经成为了地上的一滩血,再也回不来了。
    随着阿彩的死,一切都好像尘埃落定了。山林间疯狂摇摆的树影在一瞬之间安静下来,张牙舞爪往神庙里钻的沙之影卫停顿住脚步,又在一阵邪风之后变成了遍地的泥沙。林间小径上的泥土被雨水斑驳着,显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最后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腥气,丝丝缕缕地占据着鼻息之间的清明,不只是因为过分多的血腥味,还是被雨水不断冲刷之后的泥土散发出的恶腥。
    至此,神庙之中供奉着的石像蒙着的浓雾也终于散去了。
    在弥散的烟雾之中,神祗的法相逐渐变得扭曲而狰狞,最初由沈川源亲手燃起的红烛此刻还在闪烁着点点烛光,影影绰绰的光映着墙壁上拉长的影,带着骇人的阴森。沈川源一时之间居然分不清,扭曲的究竟是那趋于诡异的神像,还是他自己的内心。
    为什么会这样呢?
    最初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分明只是若无其事地笑了几句,他的言语是那么漫不经心,全然听不出言语间的冷漠与慎重,仅仅像是在陈述事实。
    “你不是想要救你的小师妹吗?”
    “凡事都是有代价的,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而已,我不是慈善家,你需要拿出自己的价值,并且独自承担背后的代价,这是在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你总不会想不清楚吧。”
    当时,沈川源对那个男人的话深信不疑,也确实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
    可是他从未想过,这背后的代价居然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这样的结果太出乎意料也太惨烈,以至于沈川源感觉胸口哽住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仿佛瞬间多出一个巨大的伤口,正呼啦啦地吹刮着寒风,一刻都不曾止息。
    看着遍地的血迹,沈川源眼眶微微发.热,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着。
    在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被不知名的空洞代替了,沈川源不得不大口呼吸,才能勉强平复因为情绪波动而骤然生出的窒息感。可是这样的效果微乎及微,沈川源甚至不能再去上前一步,飞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或是仔细判断危机四伏是否真的结束了。他只是呆立在原地,看着入目的血泊失神,全部的反应都仿佛被冰封住了,过了良久沈川源都没有向前或是后退一步。
    那一瞬间,他分明是后悔的。
    在此之前沈川源对自己的认知相当清醒,他不已好人自诩,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从来都是把感情放在最末尾,人际社交以“有所用途”作为准则。唯一一次恋爱也仅仅因为顾期是个很懂事省心的,与他足够合适的女朋友,而在发现两个人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之后,他便当机立断地将这段感情撇舍了。
    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不可以利用的,不忍心不过是因为时机不到或者筹码不够罢了。
    沈川源不介意用往昔的旧情换取更多的线索,让自己的计划更完备地进行下去。即便是曾经认认真真相处了那么多年岁的前女友顾期,都可以成为他布局里的一颗棋子,在适当的时候用人情换取其他,更何况是那些交情远远不够的人呢?
    对于萍水相逢的缘分,沈川源看得很透彻,阿彩原本就是为了布局才会认识,如果不是他来坞城寻找巫族,那完全就是跟阿彩八竿子打不着,谁会给毫不相干的过路人垂怜呢。
    可是,为什么现在会这么难受?
    到底是有愧于良心,还是有更深层次的不舍,沈川源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来。他甚至不敢再去分辨,哪怕是视线余光扫到地面上的血迹,沈川源的心脏就会在极为强烈的悲痛之下剧烈收缩,恨不能回到几分钟之前,什么都不管不顾地拉着阿彩离开这个见过的地方。
    如果时间真的可以倒退
    哪怕此行坞城的计划功亏一篑,哪怕这一年多以来的筹谋化为云烟,沈川源都可以不去管,他只是希望那个天真而纯洁的小姑娘好好地活下去,不要成为阴谋的牺牲品。
    她才刚刚成年,还没有好好谈一场恋爱,没有去外边的世界看一看。
    她原本是怀有着少女情窦初开最纯洁的心态去对待沈川源,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慎之又慎地捧出来,却又在少女特有的羞涩与娇嗔之下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只在细枝末节里透露出一丁点的端倪。
    阿彩甚至到最后还把厄运的降临归结于自己巫族圣女的身份,并没有想过之所以会发生意外,是因为旁人有心的算计。
    其实,她打从最开始就所托非人。
    在巨大的恍惚感之中,许多记忆的片段骤然在沈川源的脑海中袭来了。
    在之前的二十多个年头里,他见过了许许多多的人,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他素来冷静而克制,并把这当做为人处世的头号准则,时时以此要求自己。
    沈川源极少把谁挂念在心上,唯一的特例就是何漫舟。
    到底为什么会对何漫舟萌生出不一样的情感呢?后来沈川源也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却只能顺着记忆理出大致的脉络,得不到准确的答案,又或者人间情事原本就没有有任何回答,深究起来不过“缘分使然”四个字罢了。
    喜欢或是不喜欢,动心或是不动心,还能讲出道理吗?
    一段缘分的始末,有着太多无从解释的巧合了,或许是因为沈川源和何漫舟在刚刚好的时候遇到,那时候沈川源在社会的泥沼和校园的象牙塔之间徘徊挣扎,而何漫舟正是最肆意又嚣张的十七岁,截然不同的眼界和阅历,却偏偏让沈川源看到了全新的可能。
    何漫舟就像是一道自由自在的风,也像是永远热烈而灿烂的向日葵,不懂得什么叫做收敛,更不会因为任何事情绊住脚步,这世间的事情只有何大小姐想不到的,却没有她做不到的。那种张扬的明艳深深印在沈川源的心底,何漫舟身上的洒脱正是他向往而又做不到的,哪怕时光境迁之后,也被沈川源极为深刻地记到了现如今。
    又或许是沈川源听了何漫舟太多的少女心事,惯常冷漠的人从未想过向谁倾诉自己的心思,也没有想过去负担旁人的情感。他不乐意去信任别人,也不必接受旁人无谓的信任。可是在阴差阳错之间,他却承载了何漫舟的太多信任,并因此找到了自己的价值。那个他想好好保护的小师妹,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子,就霸道地住在沈川源的心底,占据着最柔.软的角落,享受着沈川源能给予出的全部特权。
    到底是爱慕还是怜惜,是长此以往的年岁里沉淀下来的好感,还是年少时期的陪伴在无声之中升华,沈川源分辨不出,也懒得再去分辨了。
    他没有想过跟何漫舟有结果,也从没有为她守身如玉,这份感情被沈川源很好地放在心底,平素不会表露出来分毫,所有人都把他当成很照顾小妹妹的大哥哥,甚至连何漫舟这位当事人也是如此认为。而沈川源对于这份情感唯一的表现,也不过是关键时刻的雪中送炭,或是偶尔浮现出来的一丝柔软,他享受着这份隐.晦,不想让感情消散,也不想再做更多。
    可是此刻,在漫天血雨之中,沈川源忽然发现何漫舟在他的脑海里淡下去了。
    此刻他的心里空落落的,想到的分明初见时候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甜甜的笑意,她的相貌不算是典型的第一眼大美女,偏偏那双灵动的双眼粹了冬日暖融融的艳阳,清新又柔软。
    她当时的声线轻柔而好听,像是带着未散的笑音,甜到人的心底。
    “我们店里的东西都是纯手工刺绣的,我现在绣的这个,是我们这里的护身符,保平安的。还差一点点就绣好了,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把这个绣好卖给你。”
    然后便是那双被花藤纠.缠时的,趋于绝望的眼睛。
    这个至始至终都对他笑吟吟的小姑娘,她纤瘦的身影是那么娇小,面对那些狰狞的怪物时分明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可是在危难的关头,她却硬生生地上前一步,护在沈川源的面前,像是要撇下性命保护自己的心上人一般,字句坚决地留下一句。
    “你快走。”
    何必呢?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还不等沈川源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神庙之中供奉着的石像轰然崩塌了。燃在神相前的红烛坠下了最后一滴烛泪,摇曳的火光随之熄灭了,周遭骤然暗了下来。在绝对的黑暗之中,渐渐隐约映起了幽蓝色的诡异光芒,宛如暗夜中的鬼火。
    而在光芒的尽头,正是一双青玉制成的鞋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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