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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二人先去往相国寺,寺内正是万姓交易之时,大三门上皆是飞禽猫犬之类,珍禽奇兽,无所不有。
第三门皆动用什物,庭中设彩幕露屋以铺,卖蒲合、簟席、屏帏、洗漱、鞍辔、弓剑、时果、脯腊之类。
靠近佛殿,孟家道冠王道人蜜煎,赵文秀笔及潘谷墨,占满了两面檐廊。都是寺师姑卖绣作、领抹、花朵、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特髻冠子、绦线之类。
佛殿后的圣门前,是书籍、玩好、图画及诸路罢任官员土物香药之类。
忆之与元皞一路走,一路瞧,忽见一对耳坠子,与温婉曾描画的,后来被小姚氏带着私逃了去的她母亲的遗物十分相似,她擎着耳坠,仔细端详了一番,不觉越看越像,便要询问价格,却听老板道:“姑娘来迟一步,这对耳坠子刚刚巧,卖出去了,那位官人一会来取。姑娘不妨看看别的。小的这还有好的。”
老板将压箱底的宝贝尽数列在案上,摆了一溜,滔滔不绝地一款接一款介绍着。元皞听得起劲,他见忆之并没有再听,他问道:“你这么喜欢这对耳坠啊?”
忆之道:“这是秀瑛嫂嫂母亲的遗物,也不知那官人何时来,又能否让给我。”
老板正踟蹰,余光忽见,忙道:“那位官人来了。”说着,抬手一引,忆之顺着方向看去,但见章元走来。
适逢六月六日崔府君生日献送的第二十三日,御前献送后苑作与书艺局等举着制作的球仗、弹弓、戈射,鞍辔、衔勒、樊笼,作乐引至崔府君庙。
孩童持着球仗、弹弓、樊笼之物,随着仪仗队小跑,他们追逐嬉闹,只顾着后方,忘记了前方,不觉一个猛子撞在了元皞怀里,孩童摸着那硬邦邦的肌肉和不怒自威的恶脸,胆怯地没了主意。
忆之用手中的樊笼去换他那撞瘪了的樊笼,笑道:“别再大街上乱跑,这是撞上人了,倘若撞上牛车,马车可如何是好。”
孩童见她亲切,重重点了点头,一群娃娃咯咯笑着,钻入了巷子。
乃至崔府君庙,宽阔的道衢两列案牍摆着太管局供食,籖类,肉汤,蜜饯,果脯,水饮应有尽有。殿前露台搭设了乐棚,教坊钧容直作乐,更互杂居舞旋。殿内排着两翼连夜,一共二十四盏,对应二十四节气。
忆之只觉被喧闹繁盛的声海吞没,她对章元道:“她决定放下了。”
章元对忆之说道:“我知道。”
忆之不觉望着章元,问道:“那你……”欲言又止。
章元苦笑道:“总能放下的……在往后的某一天里。”他低声呢喃道:“或许这就是有缘无份吧。”
忆之两耳充斥着锣鼓笑闹,却能清楚地听到有缘无分,她眼望着章元,感受着他的忧愁,心里想到的是文延博,他在贝州好不好,是否有受伤?
忆之在人群中看见了淼儿,淼儿拉了拉他母亲的裙裾,指了指这一边,又想要朝她跑过来,他被他的母亲强掣住,又听她在耳边说了几句,不甘不愿,将身子扭成麻花。
吕一然远远朝忆之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忆之回以一笑。
文夫人携着一位华服女子的手,从殿内出来,二人正说着笑着。淼儿朝她跑了过去,又指着忆之说话,文夫人抬起眼来看忆之,讪了讪,须臾,又朝着她笑,忆之回以一笑,微微服了服身。
那个叫命运的,一定无聊至极,所以每日以作弄红尘中的凡人为乐……什么叫有缘无分,这就叫有缘无分吧。
元皞走了过来,他对忆之道:“回去吧。”
忆之笑道:“天还没黑呢,晚些时候才能更热闹。”她见元皞的目光满是关切,又道:“我还要在这待上两年半的时间,难道这两年半,就一直躲着?”
元皞蹙眉道:“我是否错了,不该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忆之笑道:“我不是一个人。”她顿了一顿,又说道:“你做的很对。我要用这段时间,与我的过去告别,等去了西夏,便可以好好地重新开始。”
元皞陪着忆之坐在山坡上,俯瞰汴京城灯火通明,绮丽绚烂,沽卖的灯烛从街头延绵至街尾,犹如一条火龙,照红了半片夜幕。
忆之搂着元皞的胳膊,靠在他的肩上,指着樊楼东街巷,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块红鲛帕。”
元皞笑道:“当然记得,‘囊里真香谁见窃,鲛绡滴血染成红。殷勤遗下轻绡意,奴与才郎置袖中。’”他顿了一顿,又说道:“我拾起帕子的时候,当真以为是你不小心掉的。”
忆之又问道:“你知道我们在玩这样的游戏,怎么不生气。”
元皞缄默了半日,说道:“玉蓉耗尽了我所有真情,彼时我心中唯有大业,对你的好感,能用理智克制住。”
忆之侧着头,伏在他的胳膊上,说道:“不爱听。”她顿了一顿,又说道:“我只爱听你说,你爱我爱的失去理智了。”
元皞笑着去搂她,问道:“夜里凉,你冷不冷,疼不疼?”
忆之道:“你搂紧些,就不会冷,也不会疼。”说着,更往他怀里去缩。
汴京城中沽卖的灯烛渐渐熄灭,天地陷入一片岑寂。
天色灰蒙蒙中透着微微的曦光时,朝食店的街巷又一一点亮了沽卖的灯烛,又有商市的小贩推着挂了栀子灯的平板车在街巷穿行。
元皞握了握忆之的手,说道:“走吧。”
正是一轮红日初出,天边微微白亮,街边的食店三三俩俩,点着烛火灯笼,挂着彩旗幡子,有饭博士打扮的人在店内忙碌,各小店里人声鼎沸,是不同于白日的热闹。
二人走近第一家早食店,正巧那饭博士掀起大蒸笼的蒸盖,水雾汽从蒸屉一团接一团地涌挤出来,香气迎面扑来,薄雾散开,现出一只只盛着菜叶裹馅儿的粗瓷大碗。菜叶碧绿,凝着蒸汽结成的露珠,更显得脆爽可口,蒸煮地软嫩的肉馅儿紧挨着团在中央。
一切都与从前一样。
她环顾着熟悉的铺席,熟悉的饭博士,熟悉的粗瓷大碗和熟悉的菜叶裹馅儿,不觉缩起身子,隔着案,向元皞凑近了些,问道:“你怎么这么爱吃菜叶裹馅儿。”
元皞用疑惑的语调说道:“我爱吃?”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我爱吃,还是你爱吃?”
忆之不觉闷住了,她仔细回顾了一番,似乎他真的没有提过自己爱吃什么,从来都是自己在安排,她恍然道:“原来你不爱吃啊。”她又想到从前的自己,真的非常喜欢安排,又愁颦了起来,说道:“还有什么是你不爱吃的,却被我误会成你爱吃的。”
元皞道:“我也没说我不爱吃,我看你高兴,我就高兴。一高兴,吃什么都有滋味。”
忆之找回了那个熟悉的李平,他不再是使自己畏惧的,战场上那发狂的,以嗜血为乐的恶虎,她又笑着问道:“汴京满街的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你怎么就潜伏在我家了呢。”
元皞道:“很简单,管治最仁厚,人口最简单,姑娘最漂亮。”
忆之忍不住要笑,又按了下来,说道:“官家见着我第一面时,觉得出乎意料,他以为我当有倾国倾城之姿,才能将你迷惑地不知所以。”
元皞伸手在箸桶里拔筷子,不经意道:“他懂个屁。”
忆之的胸口突突直跳,不觉想到了不日后的分离,怅怅的,笑道:“我从前还笑话映秋姐姐,又大言不惭,说我是有志气的,绝不在惦记谁上花心思,有这功夫,插花斗茶,看书习字都好。”
她顿了一顿,又说道:“彼时她说我还未开窍,当时不懂,正应了那句‘少年不识愁滋味’,又应了那句‘虎肋插翼白日飞。’”
元皞笑望着忆之,说道:“我也有我的过去需要料理,眼下分开,是为了更好的往后。”
纵是再难离舍,也终有离舍的一日,元皞回西夏后,清明院的雏形落成。
睢阳书院本设在繁华闹市,升为府学后,加以修缮扩建崇圣殿、大成殿、前讲堂、书院大门、御书楼、状元桥、教官宅、明伦堂、廊房。
清明院就修在教官宅后方。一道侧门直通往街,照旧,以书房为正房,东西两侧各有五六间房屋,依次留给富良弼,韩玉祁,欧阳绪,石杰。正房后是两壁竹林,曲径通往,一汪池水,池水上架着一座木桥,池中央修了一座三层阁楼,高悬赵臻亲笔书写的匾额,公主阁。
公主阁,言简意赅。
不过她可以去忽略不计,清明院日日添砖加瓦,忆之也渐渐将旧物往院里搬入,布置。
每多一日,她的心就满了一分,好似她的过去在一点一点回来,使她找回从前那个自己,去迎接那个即将到达的未来。
欧阳绪买来梨树往院里移栽时,王曾啧啧摇头,说道:“从前我就劝过,‘梨’,‘离’,不祥之寓意,果然一个个四散各方,难得团聚。”
欧阳绪笑道:“夫子曾说过,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贪恋安稳,只要心中坚定,就不怕分离。”
忆之笑着附和。
王曾只得笑着摇头。
从辽国归来的富良弼擦拭着晏纾的旧物,一声不吭,他脸上没有平息两国战火,免于涂炭生灵的喜悦,没有对跻身入宰辅之列的骄傲。
王曾体会到他的心意,说道:“事情既已尘埃落定,你也该想开些。”
提起此事,富良弼的脸霎时红了起来,他悻悻道:“不过一字之差,由主动便被动,我宋国号称诗书之乡,礼仪之邦,难道分不清,‘助’字与‘献’,‘纳’字的区别?辽兴宗要求誓书上用‘献’或‘纳’,明目张胆要压我们一头,我豁出性命据理力争,斡旋数日……”
王曾打断道:“好了,不当再谈论此事。”
富良弼直勾勾望着王曾,说道:“毫无血性!”他继续说道:“我们将元皞送来的战俘,辽皇太弟与公主殿下平安送回辽廷,已是体贴至极,他们不会,也不能为‘献’,‘纳’二字诉诸武力。这等屈辱,为何还要忍让?”
欧阳绪冷笑了一声,说道:“跪久了的人,站不起来。”
王曾道:“你们莫要以为,有了元皞做靠山,就可以肆意胡言乱语,难道还吃不够教训!”
富良弼道:“我不需要任何人做靠山。我只知道,该有的骨气不能丢。
西夏并非坚不可摧,玉祁说的没有错,倘若陕西五路大军齐发,便能一举荡平西北。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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