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章四十二一日朔方一日战能得几人见州城(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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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要之何异?陛下雄才大略,当重新勘定国土疆界,何必效法古人?”
    苏逢吉阴沉着脸道:“外敌入寇,亦不出师?”
    “出师则劳民伤财,是为伤国本害百姓,还不能令永绝边患,上善之道,当法先人,和亲、予财货。”
    “舍弃疆土时,不效法古人,如今说起和亲,又要效法先人?”
    “与此辈信口乱喷之人,如何讲道理?”
    苏逢吉沉默下来,半响后苦笑道:“世间何以会有这等人?”
    “这等人多了去了。”苏禹珪冷笑道,“直言进谏,落个敢谏的直臣名声,害君王之名而成就自身之名,故作惊天之言,故作与事实相悖之言,无非是哗众取宠,引人注意罢了。”
    张一楼苦笑道:“关键在于,这些人往往认为自己很有道理。”
    轻叹一声,张一楼继续道:“若算一本账,出兵塞外,的确‘入不敷出’,但若事事以钱财出入为基准,唐人的人心,唐人的骄傲,唐人的雄风,又该值多少钱?”
    苏逢吉默然片刻,问道:“陛下如何对待这些人?”
    “下狱了。”苏禹珪道。
    “下狱?士不因言获罪,此番何以能将官员下狱?”苏逢吉有些惊讶。
    “那是以前了。”苏禹珪语出惊人道。
    苏逢吉怔怔看向苏禹珪,不明所以。
    “士不因言获罪,但外敌寇边而敢言和亲的,宁舍祖宗疆土只为苟且偷安的,是为分不清大是大非,是为祸国殃民之言,人有此等言论,如何不应治罪?不治此等人之罪,反而让其身披官袍招摇过市,朝廷还如何引导天下人明是非、有雄心?不治此等人之罪,岂不让天下人都满口胡言?”苏禹珪冷冷道。
    苏逢吉欲言又止,沉思了半响,“我明白了,陛下此番召见你来,就是为了重新解释‘士不因言获罪’的定义,并且将其写进律法之中。”
    “不止于此。”苏禹珪道。
    “还有甚么?”苏逢吉问。
    “苏兄当知,律法治罪不诛心,‘士不因言获罪’,为何?就因为言论只是言论,士子官员负责进言,但其言是否施行,却不在进言者。”苏禹珪道。
    “所以陛下要重新定义‘士不因言获罪’。”
    “不,陛下要重新定义的,是律法!”
    “甚么?”
    “千年以来,朝廷以外儒内法之术治国,用法,却百般遮掩,不肯说法,朝野议论的,也只能是儒家之道,故此,自打商君立法,律法虽经千年,本身实无本质蜕变。”
    “那又如何?”
    “何谓外儒内法?无非蔚、张易、朱元等人,也都惊讶的看过来,忘了彼此的交谈。
    苏逢吉如噎在喉,想要说甚么,却又甚么都说不出来。
    良久,他苦笑问苏禹珪,“那依苏兄之见,该当如何?”
    苏禹珪凛然正气道:“既然儒学不能治心,那便让律法来!”
    “律法能治心?”
    “律法能正心!”
    “何谓律法正心?”
    “苏兄可知,秦律有文,官捕盗于市,民见之而不助官者,视为有罪,助官者,有赏;民于道犯疾,人见之而不送医者,视为有罪,送医者,有赏。人言律法严苛,治国以法,则无人情,何其缪也!何谓律法?律法者,规矩也!律法之文,定天下万民之言行规范,使百姓知其能为,知其不能为,在此之上,知何者为对,知何者为错,再由此往上,知何者受赏,知何者受罚。故而又言,律法者,赏罚也!有赏无罚不是律法,有罚无赏也非律法!律法治罪,乃其一也。只能治罪之律法,非为良法,何也?盖因律法之本,不在治罪,而在杜绝犯罪,在导人向善!有罚,则绝罪恶,有赏,则生善行,此二者缺一不可。百姓知赏罚,则知进退,天下少恶而多善,是无人情乎?是有人情也。兄亲弟恭,睦邻和善,君臣相得,是靠嘴上仁义道德,还是靠赏罚之制,岂不明了?”
    苏禹珪一席话说完,顿了顿,总结道:“治国之道,首在治人,治国以法,法若不能治人,何谈为法?治人之法,当分黑白,明是非,知对错,此三者以降,则能言正人心。人心正,则国心正,试问届时,朝野上下,谁会在外敌入寇时,言和亲言纳贡?此番朝堂之上,人有此论,乃国之辱也,乃律法之辱也!”
    此言掷地有声,如夜雨惊鸿,让人目瞪口呆,堂中诸人,除却张一楼早先有所耳闻外,莫不垂首陷入沉思。
    良久,苏逢吉叹道,“天下事,皆律法之事,我今日方知此言何意啊。”苦笑两声,对苏禹珪道:“人言苏兄,乃是当世商君,今闻苏兄此论,知此言不虚也。”
    张一楼笑道:“所以苏兄现在知道,秦朝‘以吏为师’,实则并非一无是处。”
    “然也!”
    苏禹珪听了这话,却是摇头道:“孝公之后,得益于商君之法,秦朝几代君王无一昏君,是人皆英才吗?依我看,不过是萧规曹随、按章办事而已。世人诽谤秦法,说秦因法暴而亡,我却认为,秦亡之罪,不在秦法。秦法何错之有?若秦法果真不堪,秦何以能一统天下?汉承秦制,为何能有大盛之貌?细思之,始觉其过,在始皇帝也。法家数派,有重‘法’和重‘势’‘术’的区别,始皇帝扫荡**,个人权威过重,性情膨胀,居功自傲,彼时之秦法,已非重‘法’的商君之法,而是重‘势’‘术’的申不害、韩非之法。商君之‘法’能存长久,不因人而变更,而‘势’‘术’之法,汇聚天下权力于君王一人,纵因君王雄才大略,一时得利良多,却会埋下种种祸根,终究要人死道消。至今思及秦朝往事,韩非入秦后,始皇帝摒弃商君之‘法’,而取了韩非承自申不害的‘势’‘术’之法,而引得秦朝覆灭,便觉得韩非入秦,虽然自己不得用,却似行了死间之事,给秦朝埋下了覆灭的伏笔。”
    话及此处,苏禹珪喟叹不已,“往事不可追,商君之法,已是明日黄花,大唐要的律法,是全新的律法!”
    苏逢吉、张一楼正在随着苏禹珪的话思索秦朝旧事,乍然听闻他最后一句话,不由得问道:“大唐要的律法,是何种律法?”
    苏禹珪侃侃而谈,“方才我虽然不屑儒学为治国之道,但也仅此而已,儒学仍有颇多可取之处,大唐的律法要治理天下,要正人心正国心,怎能抛弃百家精髓?秦汉以来,百家学说,并未消亡,只是互取长处,彼此融合归一罢了,否则董仲舒怎会有‘天人感应’‘君权神授’之论?只不过彼时之百家,是以儒学为中心进行融合,而现在,律法才是根本。譬如说,儒家仁义,墨家兼爱,这是好的,律法便要取之,子不孝敬双亲,便要治罪,这不是儒学吗?路见病患,无论相识与否,皆送医馆,这不是墨家吗?”
    众人纷纷叹服,包括江文蔚等人,都一起见礼道:“苏公高见!”
    苏禹珪连忙还礼,感慨道:“苏某一介俗人,哪有这般远见卓识?这都是陛下的主意,我不过是按照陛下的吩咐办事罢了。”
    众人闻言怔了怔,随即又都了然,如此实情,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江文蔚面向正殿而拜:“陛下真是雄才大略!”
    “岂止雄才大略,此法若成,便是千古一帝!”
    “这般高屋建瓴,也唯有我大唐的陛下才能做到!”
    众人俱都赞叹不已。
    苏禹珪听罢众人的赞美之言,默然了片刻,忽然又开口道:“其实诸公还未真正了解陛下的意思。”
    众皆不解,疑惑道:“苏公此言何意?”
    苏禹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敢问诸公,谁曾读过《贞观政要》?”
    不出意外,在座俱都读过,苏逢吉道:“贞观之治,大唐盛世,何以出现?治国理政之法,悉在《贞观政要》。书成之日,便是君臣至宝,百年来备受推崇,不识《贞观政要》,岂敢妄谈治国?”
    苏禹珪点点头,忽而又道:“《贞观政要》人皆识之,然则贞观之治,却从未再现,这又是为何?”
    这一问让众人都是一愣。
    苏禹珪没有等待太久,见众人都不说话,他又问道:“当今陛下,雄才大略,古来少有,四海因之而承平,天下因之而一统在望,然则纵观历史,明君常有,雄主可曾易得?千古一帝之所以是千古一帝,岂非正因千载难得?然则,大唐国祚延续,往后的大唐要长治久安,要恒强不衰,靠甚么?”
    众人默然不能言语,俱都陷入沉思之中。
    苏禹珪轻轻笑了笑,“其实答案已在心头,只是诸公不愿言语而已。”
    张一楼叹道:“非是不愿言语,而是当今陛下委实太过英明,谁也不愿去想那之后的事。”
    苏禹珪认真道:“诸公不愿想不愿说,陛下自己却已想到了。不仅想到了,陛下正在尝试去解决这个问题。”
    张一楼颔首道:“诚然,人治不如法治。人治靠人,但人却不是都贤,人有好恶,还有七情六欲,往往影响国政;法治靠法,法却是不变的,至少根基不易变。”
    苏逢吉双目闪烁着精芒,“孝公之后,秦朝速强,始皇帝之后,秦朝速亡,陛下功追后者,却会效仿前者。”
    苏禹珪正色点头,“《贞观政要》虽然久负盛名,实则今时不同往日,许多事情已不可同日而语,又且《贞观政要》毕竟是史书,虽然是政论性史书,但史书永远不能成为治国模板,换言之,《贞观政要》不足效仿。陛下要的大唐律法,是一部包罗万象,能让后来者赖之治理天下的律法,是比商君之法还要完备的法典!”
    张一楼道:“有了这等法典,可保大唐恒强。”
    苏逢吉问苏禹珪,“这部法典,何时才能拟就?”
    苏禹珪回答道:“如此律法,非一时之功,然则眼下,就在拟定当中。”
    苏逢吉又问:“陛下可有赐下名称?”
    苏禹珪露出自豪的笑意,“当然是《大唐律》!”
    不同于《贞观政要》,尚在孕育中的《大唐律》,不会将李从璟与众臣的言行对话都写进去,但毫无疑问的是,眼下李从璟与众臣的一言一行,帝国的每一项国政,帝国中正在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可能成为《大唐律》的条文根据与素材。
    这部耗时良久出-台,并且出-台后仍在不断完善的法典,成了李从璟留给历史的一大礼物。当然,这是后话。李从璟的大唐恒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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