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道》荡魔篇第一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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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威之下,无人不怯,未免祸及自身,百家道门纷纷撤离乱葬岗,脚不停歇,离得越远越安全。
    太行道百余名弟子退及乱葬岗之外,环山的河流在黑云之下渐渐显现出红色,散着腥气,像大战之后积满的鲜血,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嘶吼,如一首千年不绝的悲歌,重续起当年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山崩,乱石飞溅。
    地裂,缝隙蜿蜒,如迅速分岔延伸的枝丫,直断到幽.谷中那颗参天古木,重合在原来那道裂口上,直击碎李怀信和冯天曾经拼命修补的封印。
    一时间,阴兵到处都在往外涌。
    千张机和寒山君只能护住周围一小片净地,来避开横冲直撞的阴兵,给流云天师和李怀信争取时间离开,只是无论怎么唤,这两人都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流云天师盯着那片废墟之上,阴兵现世,他目光失怔,面容恍惚,脸上血色全无。
    这天下,就要亡了吗?
    他费尽一生心血,不应该是这种局面,流云天师颤巍巍起身,云冠松散,前襟的衣袍被雷劫斩断一截儿,他失魂落魄往前踱,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必须把军魂镇回地底!
    一定还有办法,这不是末路,他还有办法。
    流云天师思绪疯乱,怔怔盯着焦坑中的两个人,他径直走下去,走到那两个人跟前,他躬身,一手拾起沉木剑,一手掐住贞白的胳膊,将人从李怀信的怀中抢出来。
    李怀信劫后余生,虽没伤筋动骨,却整个人被劈得七荤八素,看什么都在天旋地转,他没有力气,连抱住贞白的力气都没有。等他反过神,怀抱就空了,李怀信仰起头,在一片恍如破碎的视线中辨认清:“你带她去哪儿?”
    他嗓子哑得厉害,一撑起身,就猛地跪倒下去,膝盖磕在碎石上,却感觉不到疼,浑身都是麻痹的,哪怕现在捅他一刀,也都感觉不到的麻痹。
    李怀信撑着焦土,艰难往前跪行两步,他喊贞白,可对方已经毫无意识,慢慢被拖出深坑。
    李怀信紧咬牙关:“你带她去哪儿?”
    流云天师充耳不闻,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拖着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想将一切复原。
    如果还能复原的话,他将贞白锢在原来阵眼的位置,覆住蜿蜒的裂缝,提起被削成木剑的均正尺,再一次,抵在了贞白心窝。
    李怀信爬出焦坑,踉踉跄跄地看见,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在这瞬间静止,他怎么也忘不掉,第一次遇见贞白时,她就是这样,被人钉在阵眼上。
    他们辗转数月,一直都在寻找那个人。
    本以为是杨辟尘,在神识中将七根槐木钉在七座山脊中的杨辟尘。
    然而此刻,那个人却站在了他们面前,用同样的方式,故技重施,妄图将贞白再次钉入阵眼。
    贞白勉力撑开眼皮,终于可以肯定,就是他。只见流云天师手起剑落,她浑身骨头尽碎,已经没有任何能力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柄剑捅进自己身体,然后再一次重蹈覆辙。
    但与此同时,一柄利刃也刺穿流云天师的心窝……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千张机和寒山君只是一个回头的瞬息,就看见李怀信这个欺师灭祖的孽.障,从背后一剑刺穿了流云天师的心窝。
    鲜血顺着剑尖低落,溅在贞白衣角上。
    李怀信的手抖得厉害,这一剑,仿佛竭尽全力,便再也支撑不住地,整个人跪倒下去,匍匐在地。
    额角与脖颈的青筋暴起来,李怀信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他自小都无比敬重的人,他的师祖,连着血亲的皇爷爷,会是整个大阵的主谋。
    李怀信脑子一片空白,有种五感都被切断的错觉,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就已经做了。
    他只是想保护贞白,因为她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她一动不动,可他却保护不了她,反而三番五次都是贞白在救他,护着他。李怀信是想为她拼命的,可贞白不让,哪怕最后一道雷劫,她也尽数揽在自己身上,粉身碎骨的将他压在.身.下。
    李怀信真的拗不过,贞白煞气重,武功强,力气大,将他欺得死死的,一点余力都使不上。
    可是,那柄沉木剑插进了贞白心口。
    流云天师缓缓抬起头,毫不顾及自身,望见越集越多的阴兵,才幡然醒悟,他已经无力回天了,大阵既破,山崩地裂,哪怕将这个女子钉入阵眼,也毫无意义。
    千张机和寒山君晃过神,筑以剑阵,护住四周,在流云天师难以支撑的瞬间奔过来接住,并封其心脉止血。
    李怀信跪在贞白身侧,绝望又无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整个人方寸大乱,想起第一次贞白醒过来的场景,就一把抓住沉木剑,狠狠割开手掌,鲜血沿着剑刃渗进贞白的伤处,却又混着她的鲜血,不断往外流,浸湿了衣襟。
    李怀信一割手腕,企图放更多的血。如果能有效果,哪怕抽干.他自己,也不打紧。
    但是没用,当初他误打误撞,浇的那点纯阳血,只不过助她提前挣开均正尺的禁锢。
    李怀信在识海中见过不知观里的贞白,曾经的贞白,活得与世隔绝,孤冷,清冽,无半分阴邪。
    她之所以变成这样,遭天谴,渡雷劫,全都要拜他人所赐!
    人作孽,天作孽,只有贞白什么都没做,却成了祸世邪祟,遭受天惩?
    凭什么?凭什么就该她来担?
    李怀信满腔怒恨,意难平,却束手无策,如果贞白挺不过去,他怎么办?仅仅一闪念,他就难受到活不下去了。以至于千张机怒叱的言语,他一句都没听清,直到千机剑抵在自己咽喉,李怀信才算找回一丝清明,他师父这是要清理门户啊。
    也好,比起自己想不开殉情,担个欺师灭祖的罪名更加荡气回肠。
    “为什么?”千张机想不出,李怀信会这么大逆不道,流云天师即是他师祖,更是他至亲,他为了个邪门外道的女子,干出这么罪不可恕的事。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李怀信双目猩红,满眼怨愤:“为什么你们要害她至此?!”
    千张机不甚明白。
    “布大阵,斩龙脉,将贞白钉在阵眼,都是为什么?”李怀信盯住流云天师,咄咄逼问:“不甘心皇权落入他手吗?”
    闻言,千张机倏地瞠目,不可思议地盯住李怀信,想起方才流云天师的所作所为,突然就明白了什么,他这徒弟,并不是平白无故为了个女人就欺师灭祖。
    李怀信心知肚明,别人都是手掌兵权,逼宫造反。而流云天师此举,不成功,便生灵涂炭,将人间变成炼狱。他根本不是在贪恋皇权,他是要倾覆天下。
    流云天师看着他,摇摇头,眸中带过一抹悲悯之色。
    小孩子终归只是小孩子,目光短浅,什么都看不透彻。相较辟尘,这孙儿实在差强人意。
    流云天师嘴唇翕张,一开口,却没能说出半个字来,目光直直盯着阵眼的变化。
    李怀信隐隐觉出不对劲,垂下头,只见沉木剑突然开始吸纳乱葬岗的煞气,丝丝缕缕渗入贞白体内,然后越来越多,那些冲破封印的泼天怨气,飓风一般,朝贞白的四周席卷,灌入她全身。
    血肉里的碎骨开始一点点重塑,贞白的指尖动了动,吸纳阴怨,不断为自己修补。就像十年前,她便是靠着这些,撑住了最后一口.活气。只不过那时候,被人用均正尺钉在阵眼,谁知那根木头落地生根,依附乱葬岗的阴怨煞气为养料,长成参天大树,根茎植入地底,纵横交错,蔓延开裹住数十万尸骨,吸纳所有阴怨之气,供养贞白。
    因此,她也是靠着均正尺来续命的。
    既夺你性命,也给你生机。
    均正尺牵动整个大阵,连同杨辟尘钉在七座山脊中的槐木,都开始生根。
    这意味着什么?
    到这一刻,贞白隐隐有些明白了。
    浑身胫骨重塑,是从骨缝里透出来的阴煞气,衬着贞白那张白惨惨的脸,一头华发,就像从地狱中苏醒。随即她抬起胳膊,握住李怀信那只抓住沉木剑的手,狠狠一拔,李怀信猝不及防,仿佛自己的心窝子被戳了个窟窿,疼得他窒息。
    原本看见贞白恢复,李怀信差点喜极而泣,可他还来不及喜,贞白就二话不说,握住他的手,抽了心窝子的沉木剑,溅他一脸血,李怀信差点给她吓疯了,心惊胆战地吼:“贞白!”
    他刚才碰都不敢碰,这女冠怎么能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
    贞白蹙眉,压住伤口,注阴煞气凝血,兴许是疼,兴许是给李怀信一嗓子吼的,应声:“嗯?”
    李怀信被她气得心尖儿发颤:“你不知道轻点儿啊!”
    她不爱惜自己,他爱惜!
    贞白却不痛不痒,挡开对方伸来的手,淡声答:“无碍。”
    给李怀信气得唷,又不敢拿她怎么着,这种有气无处撒的状态,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但听闻这一声无碍,他的心才总算安下来。
    流云天师惊愕的看着重塑骨身的贞白,显然难以置信:“你……”
    “天师流云子。”贞白冷定异常,站起身,手执沉木剑,看死人一样看着他:“我被你两次钉在乱葬岗,临死前,你总该给我个交代。”
    流云天师直视她,沉默不语。
    他们素未谋面,却在冥冥中结下十余载的仇怨,也算老相识了,贞白大概猜测出几分:“仅凭这四方大阵,就妄图逆转乾坤?”
    仅此一句,流云天师微微一愕。
    贞白盯着他神色,笃定了:“这四灵阵,看似斩大端龙脉,却是在置死地而后生。”
    李怀信倏地看向贞白,她垂着眼睑,没分出丝毫余光,整个人阴冷极了,她沉声说:“因为当年长平之战,大端就该全军覆没,江山易主。”
    流云天师抬眸,须臾后,终于不再保持缄默,斟酌道:“我可以如实相告,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贞白挑眉:“讲。”
    流云天师提神凝气,握着最后的筹码谈判:“我要你,收拾这长平乱局。”这女子受大衍天劫而不灭,那道门百家与太行,也将奈何她不得了,现如今阴兵祸世,也只有她,尚有能力收拾残局,“否则,我便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进土里。”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具是一愣。
    哪怕到死,行差踏错,流云天师也要走完这最后一步。
    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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