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画》18.踏清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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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邵玉清在处置洪湖杀使案时对洪湖派多有维护,李少冲亲历此事,上门拜望自无可厚非。
    杨秀是以紫阳宫新知客的身份前往拜望的,与原知客陈兆丽相比,杨秀的资望、才干皆有不如,初担大任,众人都疑心她年轻、压不住场。不过这场寿典办下来,这种担心早已烟消云散。杨秀年轻却不失稳重,热情而绝不轻佻。寿典来客上千人,她里里外外都照顾的妥妥当当。
    不过在老成谋算的邵玉清面前,杨秀就像个初谙世事的小姑娘,朦朦胧胧、似懂非懂,一切都还显太稚嫩。邵玉清这次的身份是一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吏,圆滑、睿智、熟透世情人理,他的谈吐圆润睿智而藏机锋,既有长者阅透世情后的平和,又不失年轻人的热情。杨秀被他深深地折服了,她似乎忘记了这个清瘦和气的长者的另一重身份是跺一脚半个天下都打颤的拭剑堂副堂主。他们几乎成了一对忘年交,无话不谈,无所禁忌。
    李少冲也几度生出幻觉,眼前的这个邵玉清跟自己当初在洪湖见到的那个,竟有如此的不同,究竟哪个才是真的他呢?
    原定一盏茶的会面谈了一个时辰,杨秀起身告辞时还有些依依不舍。邵玉清送她出门时,两人还是边走边谈。邵玉清的右手在向杨秀比划着,左手却背到了身后,将中指和食指间夹着的个纸团,晃了晃,丢在地上。李少冲用脚踩住,不动声色地俯下身去抠皮靴上的一块泥,皮靴干净了,纸团也攥在了他的手心。
    冷凝香在紫阳宫诸弟子中排行第五,排在她前面的杨氏三姐妹夭亡后,她顺理成章地成了紫阳宫总教谕,三代弟子中除岳小枝等少数几个,其他人名义上都是她的弟子。外人据此推断,在紫阳宫中她的地位仅次于谢清仪,远在陈兆丽、韦素君等人之上。
    冷凝香不在乎外人怎么评论,她生性恬淡,虽然挂着各种各样让外人羡慕的头衔,她却仍穿着用苦藤木汁浆染的青麻衣,吃着和护林工一样粗粝的饭食。因为她的冷清,她居所前的竹林小径时常也是冷清的。
    李少冲穿过被露水打的湿漉漉的碎石小径,影影绰绰望见冷凝香的木屋时,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宁静。他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担水浇菜的冷凝香,想起了同样在菜畦上劳作的祖母,一腔思绪就悠然飘向那个早已消逝的童年。
    冷凝香直腰擦了把脸,向规规矩矩站在竹篱外的李少冲点了下头。少冲隔着竹篱躬身施礼,道:“清早打搅,师姐莫怪。”冷凝香没有答话,继续舀水浇她的花。她的花散种在竹篱笆墙根上,都是寻常的山茶、野菊,不修枝蔓,蓬蓬勃勃开的热闹。
    “小弟怀疑余已己与天蚕教暗中有勾结。”
    李少冲憋了半天终于说出心中的隐忧,说完话头也不敢抬。冷凝香正舀水浇灌一株顶着一朵金黄花盘的野菊,闻言,她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几滴水落到了花蕊上。她随即就镇定下来,稳稳当当地浇下第二筒水。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她问。
    李少冲盯着山菊花蕊上滴落的水珠,解释说自己是无意间在后山梨花木林里看见余已己和一个陌生男子会面,因觉得那男子行迹可疑遂暗中跟踪他。那男子责问余已己何时能说服赵彦,让他们的人进庄潜伏。
    冷凝香问:“余已己说了什么?”
    李少冲道:“她先是找借口拖延,被逼急了就说等秋收秋种时,山上会派人进庄巡视,到时她设法得到巡庄的差事,再做打算……”少冲把话说完,不安地舔了舔嘴唇,目光溜去一旁。
    “既如此,你为何不去回禀。找我何干?”
    李少冲咬牙说道:“她说这一切真是师姐安排的。”
    “哦。”冷凝香应了一声,蹲下身从墨绿色的花叶后扣下一块虫卵,在指尖碾碎,然后捺入湿泥中。她直起腰,对李少冲说:“她没说谎,是我安排的。”
    李少冲踏上归程时,脚步轻快的几乎要跳起来,这几天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阴云就像这天气一样,一切重归光明。邵玉清留给他的纸条上有两句话,第一句:余已己暗助天蚕教今冬攻山。第二句:可以此取信余百花。
    邵玉清用这种方式跟自己联络,说明他很清楚自己在紫阳宫的处境,他没有催逼自己的意思,自己有时间去查明真相。当晚照例欢娱后,他一反常态没有立即离去。他主动跟她聊起随杨秀拜会邵玉清的经过。余已己侧身紧贴他,星目朦胧,半睡半醒。他说通判邵大人带来一个消息,说有个叫天蚕教的要来攻山,还说山上潜伏着他们的帮手。他的语调轻松而自然,偶尔还带着些嘲弄。
    她甜甜地睡着,没有丝毫的异动。他故意加重语气反复提及“天蚕教”三个字。她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撑起上半身,把下巴撑在他的胸口,盯着他的眼说:“你知道天蚕教的来历吗?”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就漫不经心地给他说起了天蚕教的来历。
    “十八年前江陵有户蓝姓富商,家大业大,妻妾成群。他为人乐善好施,乡人都尊称他‘蓝善人’。他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武功很好,朋友却不多,因为他性情耿直,常得罪人。三十岁时他封剑归隐,彻底不问江湖是非。他生了六个女儿,个个视作掌上明珠。四十岁得子,大摆筵席,广宴宾朋。
    “丐帮江陵分坛的坛主‘疤头’带了个猪头不请自来。说‘黑白,有白就有黑,大丈夫立世,岂能只顾白不顾黑呢’,领着一群叫花子把大门堵上,唱莲花落,唱的好不热闹。”
    余已己翻了个身,继续往下说:“蓝善人心里虽不痛快,可伸手不打送礼人,人家好心好意来贺,你能动刀动枪往外轰呀?于是就添设杯盘来安置。都是一方有头有脸的人,谁愿意跟脏兮兮的叫花子同桌呀?无奈,只好在大厅一角摆张桌椅安置小叫花子,只留‘疤头’和两位长老正席落坐。
    “酒过三巡,大伙嚷着要看小公子,奶娘就抱着粉嘟嘟的小公子出来见客。大伙就解下手上的戒指、手链,拿着玉佩、元宝往襁褓里塞,一会就满了,丫鬟就端个簸箩挨个收,一会就收了十簸箩。‘疤头’给了把长命金锁,两位长老一个给银手链,一个给银锞子,随同来的小叫花子却什么也拿不出,憋的脸皮都紫了。”
    余已己把头拱进少冲腋下,竟是幽幽一叹:“一个月后,夫人带着小公子去城外宝相寺还愿,拜过菩萨,喝了茶,要走,左右寻不见奶娘。和尚们也帮忙找。最后在寺院后山的草窠里找到她,双手绑在腰后,嘴里塞着裹脚,下身血糊糊地插着根门闩。夫人吓的晕过去,小公子摔在地上,摔断了左腿,落下终身残疾。”
    说到这余已己已是泣不成声,少冲轻拍她的背,劝不要再说下去。余已己抹了把泪,闪着泪花道:“我真是没用,一说到这,就要哭。”哽咽了一阵,吐了口气,继续往下说道:“事后蓝善人去找丐帮理论,丐帮不认,去告官,官吏胆怯,不敢受理。蓝善人就拿出当年行走江湖的豪迈,一夜他用黑巾包了脸,把‘疤头’从他姘妇的被窝里拽出来,剃了个阴阳头,倒挂在十字街口的牌楼上。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说这段话时,她面露欣荣,语调轻松,仿佛把“疤头”倒挂在牌楼上的是她而不是蓝员外。少冲捏了捏她纤细柔滑的手臂,说:“不早了,早点睡吧。”余已己惊奇地问:“你不想知道后面的事?”李少冲柔声说道:“我是怕你困倦。”余已己叉开五指在他肋巴骨上挠了几趟,娇嗔说:“我还没说完,不准跑。”
    唧唧咯咯闹了一阵,自己先心懒了,瞪着空洞洞的大眼睛,幽幽说道:“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其实都差不多。结新仇、报旧仇,旧仇未报新仇又结。不过如此。”
    李少冲离开后山小院时,一身轻松,若不是余已己临别时说的那句话,他今晚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个踏实觉了。
    余已己说:“他们十八年前就嚷着要攻山,都嚷了十八年了。师祖可怜起他们,有时故意让他们潜进田庄,溜进山门。要不你让人怎么活呀。”
    江湖上确有很多离奇的事,但余已己说的未免有些过。李少冲连夜去找杨秀,东拉西扯中自然而然地引出“天蚕教”三个字,随即就不动声色地问起天蚕教的来历。
    好为人师的杨秀一五一十地给少冲说了天蚕教的来龙去脉,以及与紫阳宫的恩怨情仇。除了视角与余已己稍有偏差,所述事件经过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她不称天蚕教的创始人为“蓝善人”或“蓝员外”,而是直呼其名“蓝天和”,也决口不提丐帮江陵分坛主龙吟三的绰号“疤头”,而称之为龙坛主。有些地方她说的似乎更详实,她说蓝家奶娘因为丐帮弟子拿不出像样的贺仪,竟口出恶言肆意讥讽,蓝天和身为主人却不加以制止。
    末了她居中裁断:“蓝天和遁入魔道,龙吟三罪不可恕。当年师父和大姐在处置此事时偏袒了丐帮,确有不当之处。蓝天和当上幽冥教荆湖总舵主后,灭了龙吟三全族,龙吟三妻女死状惨不忍赌。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论及天蚕教创立后的历次攻山,杨秀道:“是英雄,有仇必报,有恩必谢。蓝天和创立天蚕教就是为了报仇,当年他发毒誓,此仇不报,愿堕阿鼻地狱。十八年来,年年不缺!起先几年还搞的有模有样,后来就渐渐不成气候了。去年因大雪封山,半途就回去了。走时缺粮,还问南庄买了几百斤面饼呢。除去起初几年,最厉害的一回,有七个人杀进西来庄,推倒了一个篾匠,抢走了三个筐,吓哭了一个孩子,砸了三口酒缸。被他们拿住,剥了衣裳作赔。”
    杨秀捂着嘴笑个不停。少冲强忍着笑,问:“年年来骚扰一回,就没想个长久之计,譬如杀了蓝天和?”杨秀叹道:“十八年前师父刚刚坐上武林盟主,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全靠丐帮和朱庄主帮衬。对蓝家,师父心存一份歉疚,那还能再去杀人?只好睁一只闭一只眼罢了。”
    又说:“你也不必担心,天蚕教名义上是幽冥教的支脉,其实很不成体统。蓝少英做教主后,埋头准备了三年,说要建绝世奇功,擒拿师祖。他挑选三百精壮,兵分八路来攻。就有六路在山林里迷了路。剩下的两路,一路进了南庄,一路进了西庄,统共二十几个人。进南庄的那路找到长老说,他们要借宿一宿,等天明攻山。睡在柴房,门口连个放哨的也没有。夜半三更,长老带着庄客把十几个人一条绳子捆了,天明敲敲打打送上了山。”
    少冲听到这,有些哭笑不得。又问西庄那一路,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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