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坡地》第一一六章打得轻!一直影着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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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多人都羡慕锁住改转两口子,说:“咱家的孩子像生豆芽儿,整天蒙着、盖着、包着、捂着,太凉了不长,太热了干尖儿。唉!就是不一样!咱这边儿穿薄了怕着凉,穿厚了怕上火;吃凉了怕肚胀,吃热了怕嘴烫。人那边儿吃了啥?!穿了啥?!冷热都行,旱涝都长,到底因为啥?!”
    改转笑吟吟的一脸骄傲:“俺孩子土里头钻、土里头爬,土缝儿里头打滚儿,石头缝儿里头藏,俺骨头儿里边接了多少地气儿!吃啥?裹脚硇垴的麻奶,牛头硇垴的山韭花,白坡岭的扫帚苗,老鸹沟的杨桃叶,哪儿不给俺留一把!大西沟的灰灰菜、牤牛腿、马耳菜、杏仁菜,大北沟的山葱、苦菜、白花苗、王不留,谁有俺吃得多!俺肚里头接了多少山气儿!俺那忽煽忽煽的破衣裳,春天早透气,夏天多淋雨,秋天耐霜寒,冬天见雪消,谁有俺接的天气儿多!”听话的人都咂舌,但谁能像改转一样撑得住?——有人说,世界上的事都这样,凡事都能咬牙撑得住的人,厉鬼见了都得退避三舍。
    但大凡是人,就都有撑不住的时候,马改转也有。她生老六玉蜀面的时候,血水流了半茅罐,锁住以为她死了,吊孝一般先哭叫了半天,抹了抹眼正准备到改转娘家报丧去,改转忽然睁开了眼,说话的声音还没有蚊子哼哼的响声大,锁住把耳朵贴到她的嘴上后才听清:“你个大叫驴,俺真不是年轻那会儿了,这生孩子还真是个出力活儿,光吃俩窝子真顶不住了,快给整点儿带油的东西儿叫吃下去压压,这身子在半天上飘着。”
    锁住飞也似地跑到石碾街,向阳饭店只剩下了二斤多不到三斤麻糖,锁住飞也似地跑回去后,改转闭着眼吃得只剩下了两个,菜团还小,吃了一个也就跑了,剩下一个,哥儿几个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锁住一跺脚就给放到了柜头上,——那里高,谁也够不着。锁住放好了后,看着一脸失望的哥儿几个说:“谁敢吃!那是恁娘的命!要娘还是要麻糖?”
    从此以后,其他几个还好些,老大荆柴就是再好的麻糖也不吃了。
    改转爬起来后,对锁住说:“哎哟哟——亲娘吔,去阎王殿打了个忽闪,给阎王爷亲了个嘴,真要再长俊点儿,说不定可就叫哪个给拽住了,也还好,晃晃悠悠、将将就就还是回来了,该做的活俺给恁家做得也差不多了,再不能做了,这可是最后一个。”
    白锁住看着改转蜡黄的脸,头点一下,腰就弯一下,屁股也往下边蹲一下,诚惶诚恐是真,心诚意诚也是真,他不住地点着头、弯着腰、下蹲着说:“差不多,差不多!再不做,再不做!最后一个,最后一个!”马改转说了还就算,该做的都做完了,还真就不做了。——后来再没有生。
    改转就是改转,那些能做不能看、能看也不能说的话,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照样说。
    玉蜀面一天天地大了,改转的身体也早一天天地好了,尽管家里家外的活仍然苦累,但蛤蟆蹦三蹦还要喘一喘,在喘一喘的工夫儿里,农家夫妻的欢乐就在极简单又最复杂的交融里震荡着。
    那是一个冬天的天气,炕沿下的火台上,炉子里的火红通通地照耀着,冬天天短,天黑得早收工也早,晚上十点来钟的光景,菜团和玉蜀面顽皮了一天,累了,也早早地躺下睡了。改转纺了一会子线,腰疼,锁住在队里开会喊了半天,嗓子疼。
    改转倒了两碗水在火台上凉着,又拧了根大炮递给了锁住,锁住炕席下抽出根干谷草在火上点了烟,两口子各把一条腿伸到对方的那边去,相拥着那笼**辣的火烤着,两个头一会儿就你拱我、我靠你地抵在了一起,四只手烤热了,就在前边少不了做些孩子们不能看、大人们不敢说的事。
    两个人正在高兴,忽然感觉身后有些什么,扭头一看,菜团不知什么时候已披了半个被子,正伸着头从两个人的脑袋缝里往前边看,锁住一急,甩出手就打了菜团一巴掌,菜团刚六七岁的样子,挨了一巴掌后就扯天扯地地哭了,两口子都感到很无趣,不想玉蜀面在菜团的身后拍着手说:“使劲儿打,使劲儿打,打得轻!一直影着俺,啥也叫俺看不见!”
    后来别人又说改转真行,锁住的肩膀头子也给咬烂了,六个儿子也都齐排排地长大了,等以后老了,一个儿子一月给两块钱,一月就是十二块,这烧煤、吃盐、点灯、磨面,就啥也有了,改转命真好。
    改转说:“好啥好!因为想吃个烂北瓜,误了一茬谷子还少种了一季棉花。——年轻的时候儿想高兴,有心劲也没工夫儿,梦梦儿都得锄地、织布、纺花;老了的时候儿找高兴,有工夫儿再没心劲了,硬橛橛的胳膊腿儿,弯儿都不能打了,还能干啥?啥也干不成!”说的多了,就把“影着俺,啥也叫俺看不见”的事给别人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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