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坡地》第十一章没有人见的青纱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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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他不知道自己又在地下躺了多久,直到浑身冰凉满身潮湿,恍恍惚惚之中看到林先生夫妻和秀山都在冲着他呵呵地笑。他一惊,一骨碌爬起来就蹿到了屋内,叮叮咣咣地关上门后,又拿他那张破桌子破凳子顶住了门,爬上炕就拿破棉被把自己包裹了起来。等了好久好久,只感到胸膛里像当当当地在敲着一面锣,连喘息的声音都像在拉着一个呼嗒呼嗒的大风箱。直到确实感到憋闷难耐有些真受不住的时候,才从被子里露出半个头,在确信四下确无动静后,也才感到一条小腿疼痛难耐,斜眼从破窗户里向外看一看,外面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再摸一摸,腿似乎没有破,整个头顶却软乎乎的,像顶着一个刚出笼的大发面馒头。
    天要放亮的时候,他胸膛里的那面锣不再敲,那个大风箱也不再拉了,全身放松以后,就和一口没人扶的布袋一样向旁边一歪,他急着要睡,他也真的困极了。谁知刚略略地迷糊上,就在睡梦中和林秀山又打了起来。
    一直到太阳高照,林先生又大叫着打了他一个跟头后他才醒来,卷起裤腿看一看,小腿的正前方有一个深陷下去的大坑,用手摸一摸就钻心地痛,头顶上的那个大发面馒头也还在,麻麻木木的感觉似乎是另外又贴上去的一张皮,他爬下炕往回搬桌子时又看了看那条腿,除了乌青的颜色和有些肿胀之外并不像折,只是痛得钻心。打开门一看,那根叉门子的大木杠,竟还端端正正地放在那个出入的口子上!他突然脊背发凉毛骨悚然,总感到有一股阴风在围着他转,如果不是那朗朗的丽日和一声声的鸡鸣,他真会一头再栽到地下去。
    后来他好多天都不能走路不能出门,心里实实在在地相信,那天晚上一定有一个什么蹊跷的所在,林先生一家三口或许就一直在一个什么地方躲着阴魂不散!后来看见小玉家那个黑黢黢的门洞就害怕,也更不敢再到那个门洞里去。
    过了好多天以后,他腿上的那个坑才慢慢地鼓了起来,还鼓出来老高,掉了一层又一层的血痂后,鼓起来的一个大硬疙瘩就再也下不去了。
    也许是四麻子就剪不断那根令他魂牵梦绕的线,也许是小玉脸上的那两个坑,能健忘他所有的疼痛,能激发他所有的雄壮。尽管好长一段日子他一直躲着小玉走,那天他远远地憋见了那个妖娆无边的一身灿烂后,心里边虽然清清楚楚地告诫自己应该尽快逃走,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最后竟鬼使神差地蹲了下去,捡了块石头去砸镢头上的木橛子,——其实那把镢头牢绷绷的并不松动。
    小玉旋风一般地飘了过来,流盼似水的双眼忽闪了几下后,头略略一低,两腮上的小坑里就堆起两团幽怨:“老——四?那个要你性命的阎王收回躲着俺走的令牌了?——没有?是呃?看,也不抬头儿,还把镢头头儿砸歪了。”麻子使劲摇了摇自己的脑袋,镢头的头子却咣当一声掉了。“唉!——老四,你真是——”
    小玉走了好远好远之后,“唉!老——四”的那声叹息还在他的耳边久久地回响着,并且在顷刻之间也就把他所有的刚强堆积为了一方厚绒绒的白雪,——一大堆皎洁剔透的冰凉,无可阻挡地穿透了他的每一根誓言铮铮的筋骨。可每当他的血脉里要奔涌起一股冲动时,林家的那三张笑嘻嘻的脸,也在顷刻之间把他又化作了一滩死水。
    日日夜夜的煎熬快把他的每一根肚肠都要搓成绳子时,他见到了小玉。
    那时生产队已分成了几个小组,小组又把地都承包给了每个农户,小组里有牛、有驴、有骡马,需要犁耩的时候按先后顺序轮流着使。这时的队长倒真成了一个骒骡子的屁股,需要上交些什么,按各小组的地一加再一除,给几个组长把数字一说,该做的事就都做完了,队长所有的工作从起点到终点,中间几乎就没有距离,——从起点到终点的两个点一直重合着。
    组长的活就更好做,谁家几口人,分了多少地,都和数自家几个孩子一样清楚,组长担水时给左邻说了一声,锄地时又给右舍道了一句,不用再说第三家,该交的粮、油、棉不用谁管,到时就都交了,国家该付的钱款都对家庭户结算,也不需要再找个人过一遍手。再说,种地交粮、贸易纳税又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上交的数量又不太多,种豆种谷还是种瓜种蒜,都是自己说了算,种好种坏和收多收少,也全凭自己干,谁要真有把嘴缝起来的本事,那就当懒汉。——多余的字组长一个都不会说,说出来也是多余。
    白坡沟里的土最薄,在生产队里时,就是遇上了雨水丰盛的年份,也是些东倒西歪的庄稼棵子、朝天椒大小的穗,种两季收了一季半,那就是个欢天喜地的丰收年,多数时候种些杂粮收了个秋季,那也得队长和社员心想到了一处、劲使到了一处。如今那一块块的地都横七竖八地划成了千姿百态的形状,在千姿百态的形状里,有高的、低的、粗的、细的,尖叶的、长叶的、圆叶的、花叶的各色庄稼,蓝天下边蓬勃着的那片绿海里,一股脑地呈现着前所未有的生机。
    小玉早把地锄完了,葱葱茏茏的一块玉米挺立着一片耀眼的兴旺,刚吐不久的玉米须,正拦腰绽放着一簇簇脆嫩的粉红和浅黄。地里没有几株杂草,小玉却还在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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