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坡地》第二十三章六变和她的马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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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老拐心中越想越气愤不过，这回石小彩可没有洗衣裳，自己糊里糊涂地又喝了一口她洗裤头的脏水，又没事人儿似地咽了下去！
    突然有人脆生生地叫了他一声大爷，抬头一看是马六变。他没有好气，也不记得到底哎了一声没有，走了好远之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回头实实在在地哎了一声后，六变就小步碎颠地跑了过来。
    赵老拐吭咔了一阵后，上气不接下气又一脸凝重地给六变说：“那件事儿，俺踅摸着差不多了，家里的那个大彩电俺看也像是你的，你看俺这腿也不好使，再走一会儿连那条好腿也就给弄坏了，你赶紧回去给恁爹娘说，既然要成亲戚，咱今儿可受委屈了，俺可是回来搬兵的……”赵老拐气哼哼地从黑山沟跺着脚走了回来，他的两条腿其实都痛。
    马六变一边听老拐安排一边点头，听完了之后说：“是！是！这人多势众，咱就给他来个无产阶级专政！”因为老拐刚才说的时候似乎动了感情，六变似乎也被感染了，她念叨“无产阶级专政”时明显攥紧了拳头，还不由自主地做了两个往下砸的动作。
    第二天石小彩家的人还没有到，马家的四五十个妇女就在她的那块地方呼隆隆地坐了一大片，六变的亲兄弟四社和叔伯兄弟三荣、四刚、五福、六强都来了，近本家的其他男丁也来了二三十个，石小彩的那个地方，当时找个透针的地方也没有了。
    石小彩领着儿子们来了后，看了看那阵势正眯着眼想对策，说话不及的工夫儿，老拐就坐着玉富开的拖拉机和狗剩一块儿来了。
    狗剩围着马家的人转了转，看了看，回头对老拐说：“你屙出来的那泡臭屎，不是别人屙不出来，是人家不愿意吃那些坏肚肠的东西儿！下边儿俺说俩事儿，估摸着你也该听。”老拐说“你说”。
    狗剩找了块大石头往上一站，还就是个干部模样，他说：“来了这些个人，可都是正经亲戚，都替赵家在这儿干坐着？连个糖球儿烟卷儿也舍不得？”
    老拐赶忙从铺子里给拿了糖、又拿了烟。
    “该了这好一大家亲戚，咱六变人也不丑，又不是嫁不出去，咋能嫌人家人多，还限制了个三服五服？以后的事儿俺管不着，办喜事儿那天，红白事儿来往的本家那都得去，大坡地还没听说过限制娘家送客来多少人的风俗!"
    马家的人嚷了一阵，老拐就急忙点头。
    “有理不在声大，打架不在人多，马家的亲戚都往起站站，往边儿挪挪，叫俺看看那是块啥风水宝地！”
    马家的人忽隆一下都闪开了。
    “俺当是啥好地方儿！不是金蛇缠玉兔儿，也不见左青龙右白虎，连个猪拱圈也不是。——唉！俺栽了恁些个柏树，一菶也找不见了。援朝，建朝，凤朝！往西边儿恁老姥姥坟那边儿挪挪，那才是气冲牛斗穴，多少年前那个风水先生就给看过，说下边有层红石头，还就看准了！有那俩老人家在，人不思那鬼也怜，迟早得发点儿财！”
    石小彩领着三个儿子在那个“人不思鬼也怜”的地方重新盖房以后，止不住的狂喜就劈头盖脸地向赵老拐涌了来。尤其是马六变说“无产阶级专政”时的那个表情，——脸微微地向一边扭着，略显扁平的鼻翼快速地煽动着，一双秀眉紧蹙着，两只大眼向一边愤怒地斜视着。——那真的令老拐久久难忘。当时六变回头正眼看他时，或许感到了自己说话时的失态，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就低下了头，但她那个紧攥了的拳头，还分明一直在微微地抖着。
    以后的多少天，赵老拐一直被那个狂喜震动着、激荡着，有时候他甚至怀疑那就是一场梦。多少年以来，他一直想望着，什么时候会突然有那么一天，他挥起一个大榔头，照着石小彩的扁担腰狠命地砸上去，那个女人连哼都不能哼一声就蜷缩成一只煮熟的虾米，叫他也脸朝着天屁股朝着地笑上个贼死，狠呼上几口长气，再舒舒畅畅地放上几个长屁！多少年以来，每想起来他的大肠小肠都会挤挤撞撞地拧到一起！而如今，帮他实施“无产阶级专政”的那个马家，那黑压压的一片人，轻轻松松地帮他圆了这个梦。
    马六变娶的那一天，赵老拐按照马家应来送客的人数，应预备的各项东西给减去了一半后，也还杀了两头大肥猪。院子的正中间，土坯垒了两个比汽油桶还粗壮的八角大火，窑头煤矿的优质块煤拉了满满一拖拉机，明晃晃的大煤块填进去，耀眼的蓝火苗蹿起来，有五八年炼钢的小高炉一般的灼热，双耳的大炒锅往上一坐，眨眼就烧红了，锅太大一个人掂不动，得两个人喊着一二三抬起来翻菜。一块又一块的大肉砍下来切好，往大钞锅里一放，噼噼啪啪地响，连冒起来的蓝烟都香气熏人，放入葱、姜、蒜，再放上油、醋、盐，加上肉桂、陈皮、丁香和良姜，还有豆蔻、山柰、小茴香……一盘又一盘地给盛出来，一盘又一盘地给端上去，一盘又一盘再干干净净撤回来。眼看着一块块的肉没有了，一筐筐的菜也没有了，赵老拐坐不住，拄着拐杖满院子转，满脸呵呵地笑，双眼却血红。
    老拐给小连急急地说：“快点儿，快找俩人把咱那个大彩电抬到北屋的墙根儿下，赶紧拧开演！”
    小连想，那满院子的人，挤挤撞撞的挪腾不开，这会儿演电视凑啥热闹！疑疑惑惑地慢了几步，老拐一着急，两个小眼睛瞪得嘀溜溜圆，“磨蹭啥！快点儿，救场如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