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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喜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条约,不由得神色大变:“大帅,这可如何是好?签约消息一旦传出,我北洋上下只怕要身败名裂!”
袁世凯略略平复之后才说道:“怕什么?我等起身军旅身经百战,靠的是刀头舔血博取功名,连死都不怕,难道还在乎这点虚名吗?自古以来大英雄、大豪杰行事哪个不是皎然笃行不计浮名?如果咱们连这点污名都承受不起,如何能席卷海内包举天下!”顿了一顿又问道:“云亭,你见到赵智庵了么?”
唐天喜道:“看到飞机轰炸大总统府后他也急匆匆赶了过来,此时应该就在外面候着!大帅找他?”
袁世凯摇摇头:“相见争如不见?对了云亭,听说西洋有种毒药剧毒无比,只需米粒大小即可置人于死地,可谓沾口即死见血封喉,虽砒霜、鹤顶红亦不能与之媲美。云亭你知道这种东西么?”
唐天喜稍稍犹豫后答道:“大帅说的应该是氰化钾吧?”
袁世凯没有回答,而是叹了口气:“智庵跟了老夫这么多年,勋劳卓著;这些天里里外外忙碌,眼下又在门口等候那么久,他一向体弱,怎么能让他如此劳累呢?你让他早些回去歇息吧!听说他素来喜欢吃葡萄,你给他准备一些,以老夫的名义送过去请他享用。”
唐天喜深吸一口气,沉声答道:“是,大帅!”
说完唐天喜退了下去。迅速命人找来数斤上等的玫瑰香葡萄,洗净之后用注射器沿着果柄位置将少量氰化钾毒液注入葡萄之内,处理后从外表上看。颜色味道均完好无异。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唐天喜才来到前厅客气地对赵秉钧说道:“智庵先生,大帅刚刚苏醒,医生嘱咐需要静养,不能见客。您身子骨一向不太硬朗,这些天又四处奔波忙碌,想来也是疲惫不堪。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赵秉钧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道:“既然大帅如此厚爱有加,赵某只有恭敬不如从命!”
唐天喜道:“既然如此。那唐某护送智庵先生一程!”
赵秉钧急忙推辞道:“大帅安危要紧,身边岂能缺少唐老弟你?赵某私宅就在附近不远处,不敢劳动唐老弟大驾!”
唐天喜道:“现在飞机轰炸刚刚过去,街道上兵荒马乱。难免有歹人伺机行凶。智庵先生身份贵重。若是有所闪失,岂非全国震动?所以大帅特意交代卑职要护送智庵先生回去,还请不要智庵先生不要峻拒才好,免得唐某难做!”
赵秉钧瞬间脸色煞白,声音也有些发颤:“也好,既然大帅如此呵护赵某,那就只有麻烦唐老弟了!”说完颤颤巍巍站起身朝后院深鞠一躬,然后迈步向外走去。唐天喜则带着一队人马紧跟其后。
等车马辚辚抵达赵府门口时。唐天喜从身后卫兵手中接过特意准备的一盘葡萄,递给刚刚被程经世扶下马车的赵秉钧:“智庵先生。大帅知道您嗜食葡萄,寒冬初过佳者难得,特意略备少许上品,还请笑纳!”
赵秉钧嘴角抽动几下才躬身双手接过葡萄:“赵某拜谢大总统馈赐!唐老弟放心,赵某回去之后定当细细品尝,决不辜负大总统的隆情厚意!”说罢捧着葡萄进了宅院。
程经世也急忙跟了上来,想从赵秉钧手中接过盘子:“大人,还是卑职帮你拿着吧!”
赵秉钧微微摇了摇头:“这点东西赵某还拿得动!再者说,魏武帝(曹操)之赐荀敬侯(三国荀彧,谥曰敬侯)空函、明太祖(朱元璋)之赐徐魏公(徐达,封魏国公)蒸鹅,也没听说还需要别人假手帮忙的!”
赵秉钧这句话中包含了两个典故,一是曹操送给荀彧空盒子。
据野史记载,建安十七年(212)朝中有人建议封丞相曹操为魏公,这通常是谋权篡位改朝换代的前奏。时任汉朝太尉的荀彧表示反对,认为曹丞相兴兵平乱意在匡扶社稷、辅助皇室,并非想要取而代之,“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曹操虽然口头上赞成荀彧的看法,明确表示自己不做“魏公”,但心里却大为不忿。不久后曹操大军南征,荀彧南下劳军,途中曹操赠送食物给荀彧以示慰劳,但荀彧打开食盒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瞬间明白曹操想要自己就此食尽的用意,随即服毒而死。
另一个典故则是朱元璋送给徐达蒸鹅。
话说朱八八自从一统天下之后,便对昔日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暗下黑手,以擅权枉法、贪污谋反的罪名将胡惟庸、蓝玉等文武功臣全部处以极刑。然而攻必取战必胜、号称军功第一的徐达却屹立不倒,因为他在政治上不搞朋党忠诚不二,经济上不贪不占清正廉洁,私生活上也是规规矩矩十分检点,无论朱元璋如何猜忌都抓不着任何把柄,正好比是狗咬王八无处下口!直到某日徐达背上生了个大痈疮,医生千叮咛万嘱咐:别的都能吃,就是不能吃鹅肉,否则会加重病情性命不保。孰料朱元璋听说徐达生病,第二天便好心地送来一只肥美的蒸鹅。蒸鹅尽,徐达卒。
程经世自然熟悉这两则典故,听赵秉钧这么一说顿时大惊失色:“大总统想要加害大人?为什么?大人这些年鞍前马后忙碌,建立警察制度,搜罗各地情报,操办内务事务,绝对称得上功劳盖世!现在不分青红皂白、不辨善恶忠奸,直接派人送来这东西,难不成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还是想为大少爷继位除去所有障碍?”
赵秉钧默然无声进了正厅,在当首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程经世又急忙劝道:“大人,难道咱们就这么坐以待毙?要不我们现在趁其不备先躲到日本大使馆中,凭着大人的本事,以后无论是东渡日本还是改换门庭,保证都荣华不减富贵不衰!”
“逃?”赵秉钧苦笑几声才说道:“书畲老弟,你以为唐天喜护送我们回来是出于什么好心?实话告诉你,他就是大总统派来监督赵某自裁的,现在应该就在外面严阵以待。如果赵某识趣,主动引颈就戮,或许还能保一家老小平安;若是赵某胆敢负隅顽抗,只怕满门上下都难逃一死!”
程经世神色大变:“这!”
赵秉钧长叹一声:“不要再啰嗦了,现在时间无多,还是赶紧拿来纸笔让老夫留个遗嘱吧!别让唐天喜他们久等!”
程经世刚要去拿纸笔,突然停下脚步问道:“大人,要不要叫夫人和姨太太们过来看看?”
赵秉钧自幼丧亲,堂上无父无母;又不能生育,膝下无儿无女。这阖府上下与赵秉钧最亲的,算来算去也就是他的妻妾而已。赵秉钧却呵斥道:“赵某虽然不得寿终正寝,但毕竟曾上过阵杀过敌,也做过民政部尚书、内务总长、国务总理,算得上是一时豪杰,临末了若是这般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岂非让天下人笑话?快去取纸笔来,其他话休说!”
程经世只好拭去泪水,依言取来笔墨纸砚。
在回来的路上赵秉钧已经想好了遗嘱的内容,当下笔走龙蛇文不加点,顷刻间写好了五六封遗嘱,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毛笔。用热毛巾擦了擦手,然后捏过一粒葡萄,笑着对着程经世说道:“冬春之际还能有这等上佳的玫瑰香葡萄,确属难得,大总统费心了!只可惜这等佳物不能劝人,赵某只能独自享用,还请书畲老弟恕罪!”
程经世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大人!”
赵秉钧却没有丝毫犹豫,径自把葡萄放在嘴里细细品尝,还不时加以评头论足:“这葡萄经历一冬尚且如此新鲜,保存确实得法,只可惜微微有点苦杏仁味,想来应该是药物的味道,好在玫瑰香葡萄香味馥郁沁人心脾,不注意的话倒可以完全掩盖过去。”
才吃了五六枚葡萄,赵秉钧四肢稍稍抽搐,随即便瘫倒在太师椅上。程经世急忙上前试探,只见赵秉钧呼吸已经渐渐轻微,心跳随即停止。见此情形他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大人,您醒醒啊!大人!”
随着哭声,赵府中一片慌乱,守在外面的唐天喜就听见有人叫喊道:“不好了,老爷得了急病,快点去请医生!”唐天喜急忙抢进府探视,等确定赵秉钧确实已经驾鹤西去,这才带着人马回去复命。
进了卧室唐天喜就看见袁世凯拥着被子斜躺在床上,眼睛圆睁着房顶一动不动,连忙低声回禀道:“大帅,赵智庵已经去了!”
袁世凯露在外面的手臂不由抖动了一下:“智庵去了?那他有什么遗愿没有?”
唐天喜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大帅,这是赵智庵临终前写给您的书信,请您过目!”
袁世凯摆了摆手:“信就不看了,免得睹物思人。你拆开看看他有什么遗愿,老夫与他同庚,又是遭逢知遇一场,如果可能咱们还是尽量满足他吧!”说完闭上眼睛,几颗浑浊的泪水竟顺着眼角蜿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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