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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廷玉和方苞遵照皇上的密诏,一大早便赶往畅春园。他们刚来到那块宫中禁地“穷庐”门前,就听康熙在里边说:“是方苞和廷玉吗?进来吧。”
随着皇上这句话,两个小太监一言不发地打起了帘子。二人进屋叩见行礼之后,方苞先开言了:“皇上恕臣无礼。圣上不该起这么早,就是睡不着,躺着养养精神也好嘛。”
康熙淡淡一笑:“对,这话有理。年轻的时候,朕把生死看得很开,自古人生谁无死呢?可这些时,朕还真有点怕死了。儿子们不孝,朕如果不多活几年,把后事安排好,怎么去见列祖列宗呢?”
张廷玉知道,皇上对前天发生的事儿,气儿还没消呢,忙说:“皇上,据臣的愚见,阿哥们出点差错,甚至二阿哥久遭禁闭想出来活动一下,都是人之常情。要说他们想叛逆、要谋反,还不至于。皇上已经训戒了他们,就请把这事放过了吧,不必再生气了。”
康熙长叹一声说:“唉!朕不是生气,而是无可奈何。前些时,四阿哥推心置腹地劝朕,把老大、老二、老十三都放出来,让他们松动一下。朕也想,都是朕的骨肉嘛,老囚禁着也不是个事儿。可是,你们瞧这形势,不放,他们还胡作非为呢,放了,可怎么得了。如今边疆有事,他们一窝蜂地都请求带兵出征。要放在二十年前,朕高兴还来不及呢,现在可不敢轻易答应他们。朕不怕什么陈桥兵变,因为他们谁也没这个本事。朕也不怕西蒙古的阿拉布坦,因为他不堪一击。朕怕的是大祸起于萧墙之内呀!”
张廷玉听康熙说得痛心,想趁机岔开话题,便说:“皇上提到这件事,臣倒想,当初御驾西征时把西域的富八城分给土谢图汗一半,真是庙算高明,圣虑深远哪!”
康熙微微一笑:“嘿嘿嘿嘿,土谢图汗还是有忠心的嘛。他占着富八城的一半,阿拉布坦就不能为所欲为。唉,多亏了他呀,说起来他还是老十三的嫡亲表兄弟呢。”
方苞沉吟着说:“皇上,既然土谢图汗王忠于朝廷,皇上何不把人情做大一点,索性赦免了十三爷呢?据臣所知,十三爷并无大错呀。”
康熙叹了口气说:“唉,方苞呀,你不知道老十三。他确实没有什么错,更没有罪。这个孩子,忠心可嘉,爽直可爱,这是他的长处;可是,他争强好胜,倔强胆大,又是致命的短处。朕圈禁他,是要磨一磨他的性子。他既然没福承受皇位,那就得让他学得稳健一些,成熟一些。不然的话,在朕的身后,他要是捅了马蜂窝,谁能护得住他呢?”
方苞听了这话,惊得眼都直了:“皇上,七年了,臣才明白,原来圈禁十三爷,不是惩罚,竟是为了保护他。圣心思谋之深,臣万万不能及。正如刚才圣上所说,土谢图汗是十三爷的娘舅家,又与阿拉布坦不和睦。臣斗胆进言:释放十三爷,让他统兵西征,岂不甚好。”
康熙放怀大笑:“哈哈哈哈,方苞啊,方苞,你果然是个书呆子。老十三和老十四这哥俩性情相仿,也都是治军之才。可是朕思虑再三,正因为十三阿哥与土谢图汗是甥舅至亲,所以还是放老十四去带兵更为稳妥些,你说呢?”
方苞心有灵犀一点通,他明白了。在如今阿哥争权、愈演愈烈之时派十三爷西征,假如他和外婆家联起手来,里应外合,杀了进来,那京师又将是什么局面呢?哦,别看皇上对胤祥深信不疑,别看老爷子对十三爷疼爱之至,可是在皇位、君权这些大事上,皇上对谁都不放心啊!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帝王心术”吗?皇上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尚且如此小心防备,对我和张廷玉又该如何呢?他不敢想下去了,脸色也吓得变白了。
方苞的情绪变化,怎能瞒过精明过人的康熙呢?他阴沉着脸冷冷地说:“方苞、廷玉,今天如果不是在这个地方,不是对着你们俩,朕刚才的话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既然你们知道了,就不能再说出去。说了,对你们,对朕都没有好处。朕今天召你们两个来,本不是说这件事的,是想听听你们俩对皇子们的看法。这地方绝对机密,方圆半里之内没有一个闲人。武丹守在门口,太监全是哑巴,而且是终生不许走出院门的。所以,无论你们今天说了什么,只有朕和你们俩知道,无论说了什么错话,朕也决不降罪。朕要打一打遗诏的腹稿了。”
张廷玉和方苞一听此言,“扑通”一下全跪下了。张廷玉泪流满面地说:“请主上慎言。”方苞也说:“陛下刚过耳顺之年,圣寿无期,且不可说这样的话。”
此刻的康熙却显得分外平静:“起来,起来,坐下说话。朕只是说要打遗诏的腹稿,并没有说要死嘛,你们何必如此呢。唉,你们都是饱学之士,想必知道,大凡君主帝王,无论是庸碌之辈,或者是英明圣君,都很忌讳这个死字。他们在清醒的时候绝对不想后事,可是死这一关又逃不过去。到了他死期临近、昏迷不醒之时,才叫来儿孙,召来大臣、糊糊涂涂地指定个继位之人。这种事儿,史书上还少吗?”
方苞和张廷玉默默点头。皇上这话他们只能听,不敢接茬儿。康熙接着说:“朕既然决意不立太子,那就要在这个‘死’字上做文章。胤-两立两废,已经让朕心力交瘁了。你们不要避讳,什么龙体康健,什么圣寿无疆,这些话,不过是让朕听了心里高兴罢了。朕心里很清楚,‘老病已至,无常渐近’,这才是实情。”
尽管康熙皇上这话说得十分平静,可是方苞和张廷玉听了,还是觉得头昏目眩,心肝颤抖。他们终日守在皇上身边能看不出来吗?议事的时间稍微长一点,皇上就坐不稳了。刚才皇上说得一点不错,老了,病了,要见无常了。可是,这话除了皇上自己说,谁敢这样想呢?
康熙似乎并不理会他二人的心情,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朕思谋已定,这遗诏要分两层意思来写。第一层,指定继承皇位之人。这只要一句话就行了。可是,朕不想当一个糊涂皇帝,要把一生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全部昭示子孙,留作后世之训。这是第二层,也是最重要的一层。要分门别类,逐一写来,要趁着朕头脑还清醒的时候慢慢写出来。现在,咱们先说第一层皇位继承人的事儿。朕想听听你们的高见呢。”
张廷玉听了这话十分激动。他泪流满面地说:“皇上如此推心置腹地垂询臣子,为臣者岂敢不披肝沥胆直言。臣以为,论学问,皇子之中以三阿哥和八阿哥最好。不过,三阿哥缺少治世之才,八阿哥又似乎待人太迁就了些。”
康熙注视着方苞问:“嗯,方苞,你说呢?”
方苞欠身回答:“陛下,若论学问,阿哥们都不能算差,但今日讲的是选择储君,而不是品评学问。唐朝的玄宗皇帝,明代的嘉靖皇帝,学问都是极好的,可是却把国家搞乱了。所以臣以为,八阿哥只不过是学了皇上的风度和仪表,却没有学到皇上的为君之道。三阿哥埋头编书,更不必说。这两位阿哥都不足取。”
康熙点了点头说:“嗯,这样说很好嘛。朕要的就是你们的肺腑之言,要的就是你们毫无掩饰的忠正之言。说下去。”
张廷玉说:“圣上刚才说,要启用十四阿哥率兵西征,臣揣摩着,皇上似乎有意于十四爷。十四爷虽机敏干练,爽直敢为,这几年整兵筹饷也颇见功效。但他与八爷交往过密,而且过于大胆,不可不虑。”
康熙一笑止住了他:“哎——廷玉呀,你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揣摩朕的心思干什么呢?”
“是。臣以为,若将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相比,两人性情相仿,十三爷似乎更具忠心。但十三爷却只是个将才,不是帅才。让他管一个部,办一件差,那是没说的,是个好臣子。更大、更重的担子,怕他挑不起来。”
方苞接口说道:“对,廷玉说得是。除了上边说过的几位阿哥,臣以为四阿哥倒是值得看重。他为人诚孝,这些年办差最多,且事无巨细,都十分认真。尤其是他自强自立,性格坚如铁石,从不攀附别人,更不结党拉派。但四阿哥过于认真,以致落了个刻薄之名。这也算是个毛病吧。”
再往下,他们又议论了老九、老十、老五、老六等人。早膳时刻到了,康熙传了御膳,让两位臣子和他一齐坐下,边吃边谈。康熙兴致很浓,他笑着说:“咱们说了这么长时间,还是一句话,各有长处,也各有不足。你们说,朕这花团锦簇的江山,究竟要交给谁呢?”
张廷玉这会儿胆大了,脱口而出:“皇上,臣以为四爷和十四爷最好。”
康熙一怔:“哦?这哥俩是一母同胞,竟都有这福分。那么,老八真的不行吗?”
方苞略一思忖说:“陛下,臣适才已经说过,八爷的学问、风度都没说的,连外国使臣都夸他有帝王之相。可是,如今天下升平日久,人人只思安乐。武将怕死,文官贪财,朝中积弊很多,亟待整饬。八爷似乎难当此任。”
张廷玉听到这里连忙接口:“对!方苞之言很有道理。臣也以为,继承皇位之人,一定要精明强干,能矫正时弊。这个人,一要洞察吏治民情,二要刚毅不拔。这样,才能克难攻坚,使天朝永立于不败之地。八阿哥没有这样的才干。”
康熙似乎是被他们的话震动了。他放下筷子,急促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忽然,他仰天长叹一声:“唉——你们说得对,说得好啊!多难兴邦,朕要个只会坐享现成的继位之人有什么用呢?朕已经过于宽厚了,老八比朕还宽厚;朕对下边已经过于放纵了,他比朕还放纵,大臣们称朕是‘老佛爷’,可有更多的人叫老八‘八佛爷’。让他来继承江山,再过几十年,大清不就完了吗?有人说,朕是一位太平天子,这话说得混账透顶。朕这一生经历了多少磨难,朕这太平江山是一刀、一枪、一滴血、一行泪苦苦挣来的!好儿不靠父母,自己的功名自己挣。得来的太容易了,也就不懂得珍惜了。所以,朕听从你们的劝告,决意不立老八!”
方苞激动地说:“万岁圣明。臣思之再三,这储君只在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之中。”
康熙狡黠地一笑:“哦,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他们俩再好,只能有一个皇上。你说,哪个更好呢?”
说了大半天,这可到了节骨眼上了。张廷玉和方苞都觉得,今儿个自己说得太多、也大直了。可是事到如今,回避是决不可能了。方苞到底是老辣一些,他略一沉思,便直率地说:“皇上,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哪个更好,臣平日从没有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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