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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头腊梅犹拥色,不尽冬雪仍带寒。∷四∷五∷中∷文△,
正月新年已过,按说也到了早春时节,可这满目未消的冬日残雪依旧释放着冰冷的气息。青瓦白墙的深宅大院前,停满了装饰豪奢的车驾,驭车的牛马鼻中呼出氤氲的白气,等候的车夫则大多抄手拱背,缩着脖子,有心埋怨几句这不近人情的东翁待客之礼,但看了看门院两旁虎背熊腰,凛凛生威的侍卫们,又不得不把这些琐碎唠叨给咽了回去。
穿廊走舍,转了几进几折,在曲径深幽的旷大内苑之中,却是另一番情景。积雪将草木山石覆盖,直如粉雕玉琢一般,几株孤霜傲梅粉艳艳的绽放。
如此寒冷天气,雪地上且说且走的几个人影却是衣衫异常单薄,看他们的样貌,髭须修剪精致,肌肤白皙细嫩,显然都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可他们现在偏偏就着了一件宽阔的单衫长衣,长衣的质地薄软,服色陈旧,和他们的气度大不相符。在长衣之下,他们竟然一丝不挂,任由腹下或短或长的**随着步伐丑陋的颠动,仿佛对这冬雪未消的寒冷丝毫不以为意,而他们走路的姿势也透着古怪和诡异,既像是癫痫发作般的瑟瑟发颤,又像是燥热难当似的手舞足蹈。
只有走在最后一位的男子还算正常,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一身纱软青袍,披着蜀锦外氅,虽然衣着考究但也没有什么奢靡之风,看起来颇为得体。面目清癯,唇上一抹髭须,身材颀长伟岸,俨然便是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满头发丝花白相间,却又平添了几分成熟沧桑的气质。
他是韶岭望族殷家的家主殷涓,也是前代朝廷第一权臣殷浩殷渊源的嫡子,自从父亲被大司马贬谪,郁郁而终之后,他就成了韶岭殷氏,实则也是陈郡殷氏一族的族长。
今岁的新年透着蹊跷,本应在建康城陪着天子的一干朝中股肱大臣却在还未出年的时候,倒来了这里,包括天下第一豪族琅琊王家继承了文献公爵位的家主,现任当朝司徒的王伯豫、北海王家的太子太保王衮、颍川庾家的太宰长中庾倩等等,可说除了现在如日中天的谯国桓家和后起之秀的陈郡谢家,天下最为豪盛的世族大家的执牛耳者都来到了这里---这个似乎是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韶岭殷家所在。
殷涓不动声色的接待了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们,现在他们于雪地上的举动也并不奇怪,这是服了五石散之后,众人行散的情形,在这种亢奋的状态下,他相信他们素来守口如瓶的嘴巴会比平常要松动一些,所以他不急,一如时下风尚,只玄谈纵适着与路相陪。
“这个散好,食之天逸风轻,直如乘云驾雾矣。”王伯豫已经是五十余岁的年纪,却还有着少年人般精壮的体魄,说话的时候又从侍女捧着的托盘中掰下一块胶白钟乳状的石散放入口中,嚼得嘎嘣直响。
“乘云驾雾?怕是我等魂魄要乘云驾雾了。”太子太保王衮须发皆白,是众人中最年长的,不知是不是行散发热的原因,他的脑袋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看上去颇为滑稽。
“太保何出此言?”殷涓恰到好处的插了一句,他心里明白,这个年纪最大的倒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要撬出实情,当从此人入手。
“景隆公言重了。”王伯豫略有不满的瞥了王衮一眼,王衮自知失言,又惧于琅琊王家的权势,只得神色不自然的闷声不吭了。
殷涓岂能放过,故意笑道:“诸公来鄙庄本是欢度新年,快意逍遥来的,鄙庄正感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却如何诸公反倒是这般欲言又止,忧心忡忡呢?莫非,是嫌在下怠慢疏礼?”
“鸿若不必出言相激。”庾倩喊着殷涓的表字,都是朝堂上的覆雨翻云之手,他又岂能看不出殷涓的用意,借着石散之性,看了看王伯豫,像是在征询:“伯豫公,鸿若也是冰雪聪明的人,我等值此时节,冒然来访,定不会是闲足远游,现下漫步行散,正是开门见山之际。”
王伯豫显然是众人中的领袖,略一沉吟,便即对殷涓展颜笑道:“鸿若莫怪,实是这朝堂污秽,恐坏了此间闲雅之气,倒败了过年的兴致,不说也罢。”
殷涓欲擒故纵,洒然一笑:“既如此,不快的情事便休去想。来来来,鄙庄自备的香醪醇酒,乃取陈粟所酿,其性奇烈,入腹直似夏日炎阳之火,最对行散寒食之症。”
说话间,又有身姿玲珑的美貌侍女奉来酒斝,殷涓取勺斟杯,分让众人,对刚才的话题再不置一词。
一口烈酒下肚,当真便如烈火熊熊燃烧,王衮倒底没忍住,只觉得满腔忿郁无处宣泄,恨恨一声:“伯豫公,再像这般藏藏掖掖,又岂是我等此来之意?只怕耽延之下,社稷尽丧,朝堂易主矣!”
殷涓假作吃惊:“这是为何?莫非那桓元子当真举兵作乱了?”
谁不知殷家与桓大司马的仇怨?殷涓这句话说的别有用意,倒解开了王伯豫的心结,他一直担心殷涓与桓大司马明面不和,私下却暗通款曲,所以才一再试探,现在看来,殷涓倒真是和桓大司马势同水火,这让他决定和盘托出了。
“桓元子倒不曾举兵作乱,但这样下去,只怕也快了。”说话的是散骑常侍庾柔,他是庾倩的族弟,一向与殷涓交好。
庾倩神色凝重的接道:“今岁天子新年祭天,那桓元子假传懿旨,竟是不需我等官员相随,只他桓家人跟着,天子年少,近臣皆被疏隔,桓元子的王莽篡立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哼,我就是不明白,那桓温此次北伐中原分明就是大败而归,怎么回到朝里,竟成了连场大捷了呢?大捷他还退兵做甚?”王衮恨恨言道:“更可恶的是,他把失利的原因都推到了豫州刺史袁真头上,这不?让天子问罪,将袁真贬谪,就像对令尊渊源公那样,却把袁真麾下的军权尽收己手,此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可着实狠辣。”
既然都说开了,王伯豫也不再犹豫,一杯烈酒饮尽,随手一抛,执住殷涓两手:“鸿若,我们这些京师近臣处处受制,施展不开,这次来你这里,正是要借殷家之力掣肘那桓温,不知鸿若可允否?”
“如何掣肘?”殷涓目光清澈,却未置可否。
“鸿若是殷氏一脉,只是先渊源公为桓温陷害,先帝又被蒙蔽,故有贬谪之失。如今我等联名保奏,鸿若重归朝堂,乃以令尊先渊源公的秉持之道与那桓温相峙,迟滞其废立篡逆之举,我等俟机集结力量,于后图之。”
殷涓淡淡一笑:“把在下推于明面之上,吸引那桓元子的注意,诸公黄雀在后,便有腾挪余地,是不是这个意思?”
王伯豫因药石的作用,此际已是满面红光,拍了拍殷涓两手,语重心长:“只是此举却将鸿若置于险地,只小心应对,我等尽速以备,赶在那桓温对鸿若下毒手之前发动,毕其功于一役。”
殷涓轻轻抽回了两手,笑意轻洒:“事关庙堂社稷,在下岂惜一身哉?诸公有命,在下自然奉遵。然而行事之前,却还需一计,方可奏效。”
“何计?”王衮和庾家兄弟异口同声,不过对于殷涓的表态已是喜形于色。
“桓元子权势凌人,全在北伐中原之举,克还故都,屡挫胡虏,大得民心,这就给了他野心的资本。贸贸然将在下推至阵前,强弱悬殊过甚,倒有了打草惊蛇之嫌。”
“鸿若的意思是……”王伯豫似有所感,面露沉吟之色。
“他是从南征北战之上积的势,我们便让他在这上面栽跟头。”殷涓的微笑显得老谋深算:“不是说此次北伐声名远震,只因袁真将军粮草不继方才功败垂成的吗?那我们就把真相公布于众,让天下人知晓,他桓元子的北伐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能怎么说?那打下洛阳之事不也传的沸沸扬扬?朝里的晚辈子弟还去拜谒故都了来,连天子都赞叹不已,只这一节,便是他克敌制胜的证据,这却难以质疑。”王衮首先表示了为难。
“攻克洛阳不假,但内中却是颇堪玩味。小犬也去洛阳参谒了来,一路所见所闻,发现实情并非如此。”
说到贵胄子弟的洛阳一行,王衮的三子王纮也曾和那殷家的长公子殷虞同行,结果回来后下体被创,几乎绝了人事,待听说是大司马纵容手下行凶所致,更是怒火填膺,早就憋着一股劲要和大司马动个真章,但他也知道自己虽贵为三公,实力却远逊大司马,在有绝对把握之前,只能暗怀隐忍。现在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顿时眉头一跳,脑袋抖的幅度也更大了:“实情如何?”
“氐秦与东胡两相交战,东胡重兵尽皆北上,洛阳城空而无备,才给那桓元子占了个现成便宜。诸公请想,举国劳民伤力,穷竭财帑,只不过得了个空城,这算是哪门子胜仗?饶是如此,东胡分出的一支偏师还是断了桓元子大军的粮道,打得他一筹莫展,如此用兵,只怕黄口小儿亦不过如此。他倒好,自己坐拥重兵,谎报军情,名为受阻而返,实是存了心回来谋朝篡位了。这般历历而数,其心可诛,其行可鄙,若为天下人知晓,他桓元子便是身败名裂,纵然他恃强犯逆,又能成什么气候?”
王伯豫缓缓点头:“毁其名,泄其势,天道无庇,民心不聚,可知必败。这倒也使得……只是,如何让天子、让天下人相信我等所说?”
“事实昭然于世,何需我等强说?既然他桓元子是从东胡人手里夺的洛阳,为什么现在洛阳却在氐秦人手里?既然他桓元子屡胜东胡,又为何东胡军势强横依旧?如此印证,他那所谓北伐大计的功业不攻自破矣。”
“此事当真?”王伯豫和朝里的其他重臣一样,只看得战报,却不明实情,当真洛阳是在氐秦人手里的话,那就说明桓大司马的战报有极大漏洞,从来只说是与东胡燕国恶战连场,几曾有过氐秦什么事来?推此及彼,一谬百谬,欺讹天下,沽名钓誉的罪状可就能坐实了。
“伯豫公放宽心,在鄙庄悠闲些时日,自有氐秦**报与洛阳城信物呈上,到那时由天子御览,再与那桓元子当面对质,定叫他理屈词穷!而后,在下的入朝相峙便占了先机,诸公所谋,亦大有成算也。”
王伯豫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松弛下来,举手投足间更带着酒兴与药性混合的浪厉,当然,心中的如释重负之情更有推澜助波之效:“若果能如此,鸿若便是中兴第一功臣!”
到了散发药性的时候了,殷涓神态轻松的做了个手势,霎时间,一旁侍立的艳丽侍女们褪下衣裙,露出了**的**,仿似这白雪皑皑中最为明媚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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