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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将今日的晚饭平平安安准备了出来,并且没有让厨房在这些人的手里毁于一旦。不得不说,这些高阶弟子们面对着锅碗瓢盆时那种如临大敌的样子,让人仿佛置身于正魔大战时战况激烈焦灼的战场之中。
这让她想到一桩趣事。
据说在顾阿翁来来到上爻之前,一直没有固定的人负责上爻的伙食,每顿饭都像日常的洒扫和杂活一样,由弟子们轮流负责完成。偶尔遇到些手艺好的,整个门派的人就能美餐一顿,然而绝大多数的弟子都对做饭一窍不通,因此大多数的时间里上爻的伙食问题一直被世人所诟病。
长生君也曾提议,将烹饪纳入上爻弟子的必修课清单中,却被当时的众位长老以“君子远庖厨”为由否决了。
这样的情况直到后来顾阿翁上山才得到解决。据说当时的拂清真人为了防止内功心法或其他秘术外泄,极力反对将非本派弟子之人留在山上,后来经一众苦于吃不好的弟子们联名上书,加之长生君好言相劝,才留下了当时还是个年轻孩子的顾阿翁,并将做饭洒扫之类的杂活交予了他。
就这样,顾阿翁在上爻一待就是五十年,除却日常下山采买东西外,从未因任何其他的理由离开过。
甚至就在前些日子,他还在告诫她要警惕心魔,在今天早上她照常去无方真人处修行时,他还像往常一样询问她要不要吃个煮蛋再走。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正常,可他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突兀地走了,匆忙到甚至连句当面的道别也没有……
阿宝坐在院中顾阿翁常坐的那张石桌旁,桌上空空如也,顾阿翁不在,也无人再会趁着月色皎洁泡一壶茶,坐在空旷的庭院里慢慢地品。
顾阿翁喜喝浓茶,浓到别人都觉得苦的程度。若逢有人来此寻他,他总会热情好客地端一壶茶出来招待,可在阿宝的记忆里,除了无方真人以外,似乎从来没有人喝过。用褚昭然的话来讲,从那茶汤的颜色来看,就不是普通人能向受得了的。
阿宝趴在桌上,心里像是缺了一块似的,空落落,让她忍不住有些发慌。
她本以为顾阿翁至少会给自己留一封信、或是字条、至少也应该有个口信,可她将自己的房间翻了个底儿朝天,又到顾阿翁的房间转了几圈,最后又扒开自己藏钱罐的那堆柴火,见罐子好好地放在原处,除此以外什么都没少,也什么都没多。
顾阿翁向来没有锁门的习惯,因为他的卧房里几乎没有多少私人物品。阿宝见过为数不多的两件便是常年放在衣柜中,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已经洗得褪色的旧道袍,还有一管碧绿色的翠玉打造的长箫。
顾阿翁称二者皆是故人遗物,并且在言语时罕见地露出了些许像是伤感的表情。故而阿宝虽好奇,却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眼下顾阿翁乍然离去,这两件物什也随着他一起消失了,只剩下空空如也的柜子,立在窗明几净的房间墙角,就好像这里从来不曾有人住过一般。
夜里风凉,阿宝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瑟缩着从石桌上爬起来,只觉得像是经历了一场不那么真实的梦境,期间有人突兀地出现,又有人匆忙地离开。自己的生活像是在一瞬之间发生了改变,但究竟是在哪一个瞬间,却也说不清楚。
从前的院子里有顾阿翁和她,后来又多了褚昭然,再到后来又多了当时还只能化形成黄狗的温煌,一时间变得热闹非常。然而如今只过了短短半月的时间,褚昭然昏迷不醒,温煌负伤离开,如今连顾阿翁也不知所踪。
风吹过篱笆,带起一阵沙沙声,称着苍白的月光,在空旷的院落中显得格外凄凉。
阿宝忍不住觉得鼻头一酸,也不知是因为伤感还是冻得久了有些伤风。见天色已晚,本想回房休息,却忽然听得一阵渺茫的乐声飘然入耳。
阿宝怀疑自己听错了,夜这么深了,什么人会有这等闲情逸致?复又屏气凝神,侧耳去听,那声音于是越发清晰起来。
上爻弟子中擅长乐器的不在少数,只是阿宝从前终日混迹于后厨,一直无缘欣赏这些阳春白雪,因而眼下虽觉得这乐声宛转悠扬,甚是动人,却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哪种乐器。
出于好奇,阿宝起身,循着乐声传来的方向,开始寻找那声音的源头。
那声音似乎有种魔力,竟也开始有意识般地为她引路,指引着她缓缓离开院子,顺着屋后一条僻静的小路蜿蜒前行,经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已将她领到了一片盛放着白色睡莲的莲池旁。
此处原本是缥缈君云行之当年仍是上爻弟子时的居所,白色睡莲也是云行之最喜爱的植物。
据传当年云行之下山前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亲手烧了自己在此处的别院,而后不久,长生君便在此处挖了一个池塘,种了数不清的白色睡莲,在蓬莱仙气的滋养下,这些睡莲一年四季常开不败,于是此地也阴差阳错地成了一处仙境般的景观。
此刻一弯皓月当空,不见尽头的莲池上蒸腾着袅娜的水汽,白色的睡莲在波光粼粼的池水与缥缈的雾气间连成片地盛放着,甫一看上去竟如同从天边落下来的云彩。
乐声自莲池中央传来,隔着渺茫的水雾,阿宝寻声望去,隐隐见一娉婷身影立于其中,一声白衣,几乎要与周围的莲花和雾气融为一体。
那人正背对着阿宝,似是不曾注意到她的到来。乐声未停,在莲池上回荡着,婉转呜咽,如泣如诉。
阿宝不由听得入了迷。
也不知过了多久,乐声戛然而止。那人几乎细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缓缓道:“此曲名曰‘云中调’,本为箫曲,如今用埙来吹奏,竟是多了几分悲凉之感。”
“你能听到这首曲子,并且能找到这里,可是因为你心底也在惦念着什么人?”那人的声音穿透朦朦胧胧的雾气,如同清澈温和的风般吹进阿宝的耳朵。
只是阿宝没办法回答,若是她能说话,她定要先问一问这人的身份,为何会深夜出现在此,更重要的是,那一袭白衣、一瀑黑发,还有那昆山玉碎般的美妙嗓音,莫名令她觉得似曾相识。
“我是谁无关紧要,日后你自会知道。”女子道,“你我既有缘相见,此刻便听我将此曲奏完可好?”
言罢,她又转过头去,抬手将埙放在唇边,复又吹奏起那首《云中调》。
随着乐声渐起,池上的白色雾气开始变得更加厚重起来,阿宝的视线也随之变得愈发模糊。
半晌之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中了法术,但此时的身体却已经失去了控制,无法行动,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那呜咽般的乐声像流水一样入耳,随后清晰可感地缓缓流淌,遍布全身。
阿宝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仿佛被那乐声给拖了起来,正在被带往离莲池越来越远的地方。耳边渐渐地除了埙声再听不到任何其他声响,脑海中除了方才那女子的背影也再想不起任何事物。
也不知这样在空中漂浮了多久,忽然在下一个瞬间,她开始没有任何预兆地急速下落,仿佛失足坠崖般地从半空中坠落下去,眼前一黑,跌进了一具身体之中。
阿宝整个人猛地一震,从石桌上直起身来,只觉得心脏跳得如同擂鼓,身上还保留着方才急速下坠的失控感,额头上、手心里都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良久之后,她方才渐渐平复下来,发现自己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方才的一切,那埙声、莲池、女子,都是她趴在石桌上睡着后做的一个过于真实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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