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主角》夏二卷12回忆(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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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宇长见沈煜不再说话,便让他好好休息。
    朝另一侧的方形木笼里的小姑娘拱了拱手,上甲板接替操舵的人去了。
    白发的小姑娘正屈身坐在不大不小的木笼里,身处于被锁链与三把铁锁束缚起来的木笼中。
    锁链上刻有金色的纹路,那是昌人所发明的一种符甲,能阻隔非人之物所散发的气场与灵质,换言之,这是叶家长辈早年出海遭遇过鬼船后给自家船中添置的一种保险。
    她终究是一个尸鬼。
    说实话,这保险很鸡肋,既保不了全船也没别的大用,平日里是没人会想着弄个尸鬼在船上的。
    但不管怎么说,拜其所赐,叶宇长得以放心地留小姑娘在船上。
    海上的鬼船不仅仅只有一艘,况且谁知道前几天遭遇的那艘鬼船会不会还有余力追击云排号,尸鬼能追踪同类特有的气味,为了不把她的气味撒出去,泻露云排号的踪迹,叶宇长只能让她屈居于笼内。
    不,不能说是屈居,说是囚禁更为妥当。
    况且,代表阴柔的女人上船是为不详,任何一个在西海跑船的人都会传承这句祖训,或者说行规。
    行规有的是出自经验,有的则出自偏见,虽说西海上,也不是所有人都迷信行规,但总有人是信的。
    一方面为了躲避鬼船,一方面为了让全船的幸存者安心,在这两种理由的桎梏下,小姑娘都不得不待在笼中。
    除了叶宇长,幸存的船员中没人敢进这间舱,就是因为她在这里。
    这一切,小姑娘很清楚,她是尸鬼,是生者逝去后而成的非人之物,就算不在船上,以后在地上生活,也总要尽力躲避人世,心存禁忌。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别的困境也总会过去的。”
    她在笼中双手捂着胸口,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
    “哪怕活成是我这样,都是别人给予的礼物,不能轻易放弃,放弃了,我对不起小姜,而你放弃了,也对不起你的父母吧?”
    声音落在船舱里,激起了听者的回响。
    沈煜闭着眼睛,回道:“就算我不放弃,我是生是死也不是光凭我想法能左右不的,还有,我不想听一个尸鬼说教,你难道就没有愧疚吗?”
    他知道救了他的是这个尸鬼,但招来鬼船的也是她这个尸鬼。
    终究是非人之物,沈煜打心底没办法对一个没有心跳的死物对等视之。
    “身为死者的你不上船,我会伤着腿?船上会死人?别以为不痛不痒地说几句宽慰的话,罪过就能一笔带过,终究是你招来的东西。”
    一席话出口,沈煜已经闭上的双眼看不到小姑娘的神色,但似乎听见了对方深呼吸的声音。
    “我、我也、也曾活过,虽然仅有十二年。”
    小姑娘的说话声有些断断续续,但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已死了两年的我很清楚阴阳之别,所、所以,我对于任何一个还未死就已经不想活的人,都觉着实可惜,死了之后,就算靠各种秘法苟延下去,但终究没有活着的感觉了。”
    闻言,沈煜睁开眼,不温不火地说道:“没办法,不管你本来活着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你如今与阳世关系淡薄,一只脚已跨入阴间,存在着就难免惹来无妄之灾,还会波及生者,没办法……刚才,我言重了,抱歉,但真的没办法。”
    “哪里哪里,是我有些多事了……”
    小姑娘说完顿了顿,继而又道:“但你说不定能活下来。”
    “这跟放不放弃毫无干系,这都要看老天。”
    沈煜说着说着还想顺势指一指老天,但重若千钧的手抬不起来,只能作罢。
    “昨天晚上,也就是你昏了第三天的夜里,见你还没醒,叶船主犹豫了许久,最终又动了要运到赫连湾的货物,从中取出了一个小陶瓶,那里面是南燕著名丹家郑裴君用来去除刀伤邪病的药汁,他给你浇在创口深处了。”
    “那个药汁很贵吗?”
    “按叶船主的话来说,四艘云排号与那一小瓶同值。”
    沈煜倒吸一口凉气,眉宇间涌起一股暖意,嘴里抱怨道:“啧!麻烦、麻烦、麻烦、麻烦啊!”
    连说了四个麻烦,他长吁了一口气,无数麻烦还在心里打转,心里打转了半天,只有低声叹道:“那——那我就只能……再挣扎挣扎了。”
    木笼里的小姑娘诧异地问:“何故又有了生念?”
    “人死的时候最好不要留牵挂,不然死了后依旧很累,更何况,不还了恩情就急着等死,也太没担当了。”
    看着躺在被褥中又似乎有了点生气的沈煜,小姑娘又羡慕了起来。
    自从死了以后,小姑娘便无法理解许多事了。
    能感觉无数种情绪的变化与滋味,活着真是好啊。
    她捂着一点跳动都没有的胸口,叹了口气。
    忽然,沈煜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诶?为什么突然——”
    “只是好奇罢了。”
    “姜、姜念生,生姜的姜,念想的念,生者的生。”
    沈煜“哦”了一声,然后又闭上了眼睛,为了活下去,他现在不能浪费身上的任何一点力量。
    真是奇怪的人,生者都是那么难以捉摸?姜念生暗想。
    感受着像小溪般缓缓流转于体内部分地方的元气,少女也靠着笼子,一边怀念着往昔的故友,怀念着那个让自己不必沦为纯粹死者的人,一边沉沉睡去。
    存在于世上,不是易事,我一定要活下去。
    希望一切安好……一定会没事的,在这艘船上一定会好起来的。
    在梦中,已不算生者的少女怀着恐惧暗自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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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宇长走上甲板,迎着上午的太阳,心事重重地吹了一会儿海风,替下一个掌了半天舵的船员,让他去做一些不怎么累的活计,他代为掌一会儿舵。
    船员勉强笑着对船长表达谢意,云排号此番折了不少人,这些天在海上的逃窜让幸存者们都精疲力竭了。
    叶宇长明白,他们都还没垮掉,这些船员很顽强。
    若是精神不稳,早把生死一抛,冲船内舱的小姑娘群起而攻了。
    这船员收拾起甲板上的一摞子刀具,正要往下舱走,叶宇长的目光瞟过船员手里的刀,突然又叫住了船员。
    看着船员手里灵动的刀身与色泽亮丽的装具,问道:“这刀不像是咱们的啊?”
    “呃,确实不是,是那些跳帮时被咱们杀掉的尸鬼们掉落的,我听我祖辈说,尸鬼并不会记得自己武器的气味,所以在把尸鬼的尸体扔海里后,我就寻思着把它们的刀收集起来,看看能不能过些天把这些刀转卖了,以补些折损。”
    “弟兄们都幸苦了……你下去把刀放好后,今天就休息吧”
    一听折损二字,叶宇长的眼神黯淡了,握着舵盘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量。
    死去的船员是补不回来了,摇橹的舱内还躺着许多生死未卜的弟兄们。
    为了活命外加救人,自己还动了客人的货物。
    他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指,暗恨自己悟出了元气后过了十三年还未有寸进,一直停留在蒙先这个最初的境界,遥望创成之境的门槛。
    到达了创成这一境界,才能知晓如何凭内在之力炼创元素,那才能勉强能算会周术呢。
    不言自明的弱啊。
    “唉,死去的伙计们家里的抚恤……要送到杨氏分家的楠木消耗掉了不少,还有燕国丹家配制的药,这也同样是要给杨家的,本来一共就只是运了一小箱,啊——岂是区区几把刀能赔偿的呢……”
    一念及此,沈煜的话仿佛又在耳边一闪而过。
    ‘是嘛,能活下来就好啊。’
    同时,心底又回荡起爷爷叶穹甲的话。
    ‘活着就好,活着的时候,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死局,海上讨生活的人,不能败给大海以外的东西,况且,只要还活着,总会有什么好事的。’
    距离赫连湾东南侧的长歆码头,三天后就能到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吧。
    青年船长的手又握紧了舵盘,专心操纵起云排号来。
    在船员掌帆的情况下,顺风行了一个时辰,海面上渐渐笼上了一层轻纱般的气雾,随着船的深入,轻纱愈加变厚,逐渐化为厚厚的蚊帐。
    太阳光也慢慢被气雾遮障,变得朦朦胧胧。
    叶宇长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他老道地冲船头用他那个哑了的嗓子吼道:“喂!诸位小心!起雾了,老鳗鱼在嘛?你手脚跟猴子似的,你把鲸油灯给点了,挂到桅杆顶上去!”
    一个瘦小的少年船员找到鲸游灯,走到幸存的桅杆旁,正准备爬上去,叶宇长奇怪地鼓囊了一句:“我都说了让老鳗鱼——”
    话说不下去了。
    他突然想起前几天初步脱险后,把死去的船员拿布裹了裹就扔海里就地办了葬礼的事了,老鳗鱼就在其中,他曾手把手教自己航海之事。
    “到底该怪谁呢?”叶宇长心情复杂地自言自语道,随后的话都念叨在了心里。
    那个小姑娘生上阴气和那些尸鬼一样重,但我总感觉她身上有那么几丝活人的生气,这不合理啊……
    而且她身为尸鬼却会周术,这几天问她一些问题她也不答。
    可疑,着实可疑。
    想起船上的人员损伤,叶宇长的心一阵绞痛。
    她好死不死不上这艘船不就行了吗?躲避尸鬼,不上船不就行了吗?
    等一下,上船?
    一道流星划过叶宇长的脑海,他随即叫住一个路过的船员,问他会不会掌舵,船员抖擞了下精神,拍拍厚实的胸脯说没问题。
    于是,叶宇长就让他替下了自己。
    而叶宇长自己则下到舱里,在一个昏暗的小隔间里找到海图、水文册与传言薄,点亮了一小盏鲸油灯,借着灯火,看起了图册。
    “我是在章国的翼港出发的,那个博颜沈煜是在燕南的张家港付了点钱请求我渡他到离赫连湾长歆码头的,而那个小姑娘则是载了博颜沈煜两天后,在晋国西南的一个野港登上的船,应该是随机找的船,没有预谋,那晋国西南近年来发生的事……”
    叶宇长“哗啦哗啦”地翻动传言薄,这本小本子上记了他平时靠港时和同行闲聊时记下的各类时兴的诸国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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