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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澜出生时,比穆采晚了那么片刻,不过是这片刻的时间,便叫两人从此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先帝沉迷于炼丹,贤德贵妃生产的那一晚,正有一炉丹药开炉,那一炉丹药再几乎掏空了国库,其中有许多的药材皆是从外海而来,其中有一株千年人参,竟生出了婴儿模样。
这一炉丹药承载着先帝长生的梦,和炼丹道士张天师富贵梦。
可这么重要的一炉丹药,却炸了。
先帝怒不可遏,他看着被炸毁的太极殿,命令禁军将张天师立刻处死时,报喜的小太监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皇上、皇上,贵妃娘娘生了,生了一对皇子。”
是孪生子!张天师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皇上!请听臣一言,这双生子中定有一子不祥,冲撞了皇上才导致这丹药炉炸了啊!皇上若是不信,算一算时辰便知。”
报信的小太监一时也蒙了,怎么这生了双生子这样大的喜事,到了张天师口中就成了坏事了。
“一派胡言!”先帝出言呵斥,却没有叫人将他押走。
人入了魔,连鬼话也能听出三分道理来,更何况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皇上,他享受过了这倾天的权势,万人敬仰,便开始害怕。
害怕自己老去,死去,再无法享受到这一切,这么好的东西,若是能长生不老,永生不死,该有多好。
张天师已有五十多岁了,却容颜不老,每每给他服用的丹药都能让他觉得年轻几岁,他的话比言官御史管用的多。
“皇上,这一炉丹药微臣准备三年之久,寻访海外仙草更是有数十年,以微臣炼丹的本事,怎么会犯下炸炉这样的错误,微臣方才听闻有双生子降生,定是其中一人命格中有灾,与皇上您的命格相冲。”
张天师言之凿凿,先帝便信了八分,待张天师卜卦之后,认定这灾星是顾长澜。
贤德贵妃为了盛宠不衰,连夜将顾长澜送出了宫,将他交给了训练暗卫的白鹿抚养。
“云满,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连我的主也敢做了。”凉凉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打断了云满,云满与颜照回头望去,就见顾长澜披了披风,从一片竹枝中走来,他手中拎着一盏八角琉璃灯,眼中酒意已经散去,身后远远地跟了几个影子。
“属下不敢,请主子责罚。”云满就地跪下,不敢去看顾长澜的神情。
“去找叶无青领罚。”
“是。”云满站起来,越过颜照,朝黑暗中的人影走去。
叶无青掌管着所有的刑罚,若云满是顾长澜的左右手,那么叶无青便是给顾长澜暗处的分身。
相比起来,唐起去挖石墨,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
颜照没料到顾长澜的酒醒的那么快,她眼睁睁看着云满离开,看着顾长澜走进,低头不说话。
顾长澜替她拂去头上的竹叶,沉声道:“你这么想知道吗?”
颜照坚定地点了点头,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顾长澜的一切,不论是他的坚硬还是他的脆弱,她都想要知道。
“你随我来。”顾长澜拎着灯,走在前方,照着一条崎岖的石板路。
他们要走的路,是通往灯楼的路,那石板路为寺中的和尚一块一块铺成,一直铺到灯楼之下。
两侧绿竹沙沙,似一条往生之路。
颜照忍不住回头看去,见两条影子远远地跟上来,像黑暗中飘忽的鬼影,她心中一颤,有些害怕地快步走到顾长澜身边。
“不必害怕,他们是我的护卫。”顾长澜将灯照在颜照跟前,以免她摔跤。
守着灯楼的小沙弥见来人是顾长澜,并不多礼,只欠身让开了道。
颜照跟在顾长澜身后,心中疑惑,她看着顾长澜不做停留,顺着灯楼的楼梯蜿蜒而上,渐渐地下面的长明灯便一盏一盏地收入颜照眼底。
到了顶楼,几十盏长明灯暖暖的燃着,灯座下都压着个人的姓名和生辰。
颜照一张一张看过去,在最角落里看到了顾长澜的灯,那时他还姓穆,灯下压的油纸上只写了姓名,并不曾写下生辰。
顾长澜走到自己的长明灯旁,剪去一截灯花,道:“先帝在时,喜爱炼丹,道教兴盛,佛门衰落,京中权贵怕落了口舌,都不再点长明灯,这灯楼里的长明灯多时寻常百姓点在此处的。”
“那你的长明灯是谁点的?”颜照问道。
“是我师父,白鹿点的。”顾长澜微微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他眼中的伤感,他让颜照在一旁的小桌上坐下来,自己往油灯里添油。
“贤德贵妃将我送出宫后,我便在这里等着我师父前来,师父收到飞鸽传书后,日夜兼程快马走了六日才赶来这里,这六日里我无人照料,想必那时贤德贵妃并不想叫我活命。”
颜照听着他一口一个贤德贵妃,只怕这四个字如同刀子一般每喊一声都要在他心上割一刀,她低着头,不忍去看他的神情。
“是这寺中的方丈于心不忍,每日叫了人悄悄地进来用一些米汤喂我,饶是如此,师父赶来时,我已是奄奄一息。
他用一块袈裟包住我,亲自上灯楼,替我点了这一盏长明灯,他不能替我取名,所以替我取了长澜二字,愿我性命无忧,波澜不惊。
这盏灯一点便是二十多年,我也还活着,他若是能看到,定要说当浮一大白,拿着酒壶在孤山撒酒疯了。”
颜照听到他声音中有悲音,正要抬头看,却被顾长澜从背后伸手捂住了双眼,他手掌冰凉,覆在颜照的眼睛上,一滴眼泪滴落在颜照梳拢的头发里,凉凉的将颜照的头皮都打湿了。
他哭了吗?颜照心中酸涩,两眼发涨,一股无名的愁绪在胸中翻腾,如同一只野兽,随时都要破壳而出。
她安静地任由他捂住自己的眼睛,过了许久才道:“你师父待你好吗?”
“好,贤德贵妃因为我的缘故宠爱渐弛,连衣服鞋袜也不替我送,都是我师父一手操持,我幼年时十分淘气,经常偷他的酒去山里抓猴子,常被他满山的追着揍,连我师兄都替我背过不少黑锅。
他从不叫我知道这些阴暗的事,我在孤山度过的十七年,最是洒脱飞扬,从无忧愁之事。”
顾长澜想起从前在孤山的日子,露出一丝笑容,松开了捂着颜照眼睛的手,他坐下来,看着颜照红红的双眼,笑道:“傻姑娘,这有什么好伤心的。”
每次他挨了揍,总是要生气地不理睬白鹿,白鹿就会摸摸他的头,笑道:“好孩子,这有什么好伤心的。”
可他那时候却觉得挨罚大抵是世界上最值得伤心的事,他总是拂开师父的手,气恼道:“不要你管我。”
可真当他再不能管自己时,顾长澜觉得天都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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