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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辰,京城也起了风,风里仍可闻见枯梁残瓦下的焦烟气,月光将城墙上新修的工事照得清晰可见,青石缝里渗入的血已被来来往往的鞋泥所覆,城墙上的箭孔却尚未修复。皇城富丽,少有这萧条的光景,如今已是初夏时节,月光洒在巡卫的铁甲腰刀上,竟仿佛落了层严霜。
都督府里掌着灯,书房开着半扇窗,窗内窗外,月圆人孤。
快马踏破了府外的寂静,孟三奔来书房外,在院外扬声跪禀:“侯爷,军报!”
“禀来。”书房里传出元修的声音,沉敛无波。
孟三已经习惯了,侯爷在关外遇刺后,人就阴沉了许多,盛京之乱后更是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军中的老将军们常常议论,说侯爷越发喜怒无常了。其实,侯爷的心思也不是那么难以捉摸,比方他心情不好时总会来都督府,比方都督府里有两处禁地,一是后院的阁楼,一是此间书房,无令不得擅入,连后院的林子和书房的院子也不能进。摸清了侯爷的忌讳,日子就不太难熬。
“诏书已出现在越州、青州和两陵,葛州的军报还在路上。”
“上陵接到了筹备大婚之物的圣旨,老将军和小公爷在水师,上陵不敢不遵圣命,江北织造府已奉旨行事。”
盛京距上陵有千里之遥,八百里日夜加急递送军报,在路上耗费的时日也太长。大婚的日子是昨天,今天送来的军报说的还是数日前的事,等大婚的军报送来盛京,只怕圣驾都要渡江了。
孟三把头低着,竖起耳朵听着书房里的声音,生怕元修突犯心疾。
这几天百官吵得很,联名请奏,训孝义,呼社稷,无非就是想牵着侯爷,不让都督回京。百官肚子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他们担心帝宠之争,担心都督断案如神之能,担心府里再混入圣上的探子,担心自个儿的高堂儿女妻妾钱财。他们贪念的事儿那么多,却不许侯爷只念一个都督。
书房里静悄悄的,月光太浓,浓得连窗上的人影都淡了,孟三却能猜出来,元修一定坐在桌后,桌子放着一本手札。
盛京大乱那夜,禁卫军在长街上围堵都督府的马车,马车是拦了下来,里面却只有满满一车的木箱子。开箱查验的禁卫险些厥过去,箱子里满满的死人枯骨,还有一些医书古籍。手札藏在古籍下方,乃是都督亲笔所书,写的是验尸之理、断案之要。
侯爷命人将箱子抬了回来,此后每到都督府都会来书房,掌起一盏孤灯,对着手札坐到天明。
唉!
孟三在心里叹了口气,御医再三嘱咐,侯爷这病不能操劳,忧思少眠熬的皆是心血,可是谁劝得住?前些日子他劝得狠了,险些被撵回西北。他巴不得回去戍边,可他要是走了,侯爷身边连个撒气的人都没有,有什么恼的愁的岂不是更要憋在心里了?
他的命是当初在地宫时被侯爷和都督救下的,都督走了,他能报恩的人只有侯爷了。这辈子他早就打定主意不回西北了,就算京城再讨人厌,他也不走。
孟三悄悄地起身退到院外的树下,摸了摸怀里的药瓶,面露忧色。
当初侯爷把瑾王调制的药给毁了,有一粒被挥去了远处,恰好落在亲卫脚下。后来,那亲卫将药交了上来,老镇国公命太御医院尝药配方,一干御医把那粒丸药磨碎成粉,细细闻尝过之后却得出了一张近二十味草药的方子!
御医称,寻常医治心疾的方子不过苏合香、龙脑香、青木香、檀香、川芎等几味药草,瑾王所调制的丸药配方如此复杂实在叫人心惊,且这丸药仅有一粒,难供御医们反复琢磨品尝,尝出来的药草之中有几味尚且存疑,御医们都觉得这小小的一粒丸药中所含的药草绝不止二十味!
一副药方用药越多,一些药材的用量就越少,少到极难尝出的地步。瑾王的药里所用的那近二十味药材是御医们争争吵吵得出来的,实难确定全方,更别提拿捏用量了。
御医们最后没了法子,从一副残方里挑拣出了十味相生的药草,制成了一味新药,他怀里揣着的正是新调制出来的药,可每日劝侯爷服药简直还比登天还难,再这样下去可咋办?
唉!
孟三知道自己近来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可却无计可施。
夜风微凉,琼枝摇碎了月影,似乎今夜注定心乱无眠。
这时,一阵马蹄声从墙外传来,孟三从树下快步走出的工夫,马蹄声就在都督府门前的方向停了。
没一会儿,一名小将奔了进来,军袍上落着灰扑扑的黄尘,嘴唇干裂,嗓音粗噶,“孟队长,葛州的急报!”
孟三一听,刚要接过,身后树梢忽然飒飒一响!
孟三转头时,军报已经落到了元修的手里。
元修撕了火漆,将军报展开匆匆一阅,薄唇抿了抿。
不是她的消息……
“侯爷,都督……”
“是呼延昊!”元修打断孟三,打断得有些急迫,似乎不想听到有人提起都督二字,更怕听到。
他收起信来,脸色似霜,黑袍之下的背影精瘦挺拔,墨袖随风向月,挥剑斩月一般,杀机凌厉。
“找到那狼崽子了?太好了!”孟三眯着眼掰了掰骨节,响声瘆人。
都督被圣上在郑家庄里救下,那夜圣上带着五万江北水师和三千御林军,其中还有一千神甲军,竟让呼延昊给逃了,要说不是故意放走的,他才不信!
呼延昊只身逃走,一定会想办法出关,他不敢出现在市井村镇里,必走山路。当初元谦和晋王一党与胡人勾结,曾在青州山里留下了堂口和养马场,这些暗堂虽然早就被烧空了,但青州山里深着,有没被发现的密洞也说不定。侯爷断定呼延昊会进青州山,于是命人暗中留意,一个多月过去了,总算发现了呼延昊的行踪!
这回一定要宰了他!
孟三摩拳擦掌,元修把军报随手一抛!
孟三赶忙接住,仔细一看,啊了一声,“那啥……侯爷,这上头也没说是呼延昊啊?”
军报是西北送来的,说七八日前,葛州已经空了的匪寨里发现了狼尸,狼肉有被割食的迹象,怀疑是呼延昊到过——怀疑而已,探子没有亲眼见到呼延昊。
“呃,侯、侯爷……”这时,送军报来的小将出了声,听起来支支吾吾,其实是叫侯爷叫得别扭。
西北军的将士习惯了称元修为大将军,刚受封镇军侯时,将士们用旧称他没说不可,可是自从盛京之乱后,满朝文武就只能称他为侯爷。
将士们搞不懂,侯爷明明跟圣上有不共戴天之仇,为啥宁肯要圣上封的爵称,也不要将士们再唤他大将军?
“说。”元修负着手道。
小将惊得哆嗦了下,偷偷地瞄了元修一眼,听他的语气还算温和,这才松了口气,恭谨地禀道:“禀侯爷,俺家就在匪寨附近的村子,乡亲们被马匪祸害怕了,没人敢接近寨子。鲁将军和都督他们死守上俞村时,寨子里的大小头目一夜之间没了首级,这事儿邪乎得很,乡亲们都说匪寨里有厉鬼,后来寨子被剿空了也没人敢去,村里人都怕被厉鬼割头,就算有胆子大的,也不见得有杀狼的力气。猎户就更不可能了,哪有猎户杀了狼只割肉不剥皮子的道理?西北的冬天冷死个人,狼皮可是御寒的好东西。”
小将说得头头是道的,却遭了孟三一记白眼。
说啥上俞村?哪壶不开提哪壶!
孟三瞄了元修一眼,见他的肩头显得有些僵硬,顿时又叹了口气,赶紧接话道:“探子没亲眼见到人,你小子猜得再有道理也是猜的!咱们想宰呼延昊,不见兔子咋撒鹰?”
要是都督在就好了,给她看一眼狼尸,她准能知道是啥刀割的,说不定还能知道是谁杀的。
但这话孟三不敢提,只能硬生生地咽进了喉咙里。
这时,只听元修冷笑了一声,冷不丁地道:“想见兔子?备草便可!传令西北,如常戍边,无需封关!”
突闻军令,孟三和小将一时忘了跪,只张着嘴,一脸不解。
要杀呼延昊,为啥不封关?是欲擒故纵,还是侯爷不想杀呼延昊?
小将觉得是欲擒故纵之计,回过神来之后赶忙领命,随后匆匆离去。
人走之后,元修接着道:“传令安平侯府,命安平侯的侄女明早启程,和亲大辽!”
“……啊?”孟三差点咬到舌头!
连他都看得出来,大辽基业不稳,呼延昊一死,大辽必乱,到那时候,胡人没工夫袭扰边关,大兴才能有时间安定内乱。不然,圣上一拍屁股去了江南,江南倒是有汴河隔着,江北离胡人的铁蹄却只差一道嘉兰关!呼延昊只要隔三差五地派人袭扰袭扰边关,西北军就得严防,那谁助侯爷平定江北?
“呼延昊在观兵大典上可是悔过婚的,他的贼心盯着都督呢!眼下大兴乱了,都督也去江南了,他还愿意……”
嗖!
孟三话没说完,一阵厉风骤来!
那风迫喉而至,煞得庭树枝折叶落,一滴血珠溅在树下,被落叶掩盖,无声无息。
孟三脸上的血痕细如发丝,滚出的血珠转眼间便被夜风吹凉。
只见皓月当空,银辉似霜,元修回首间,月下那张英武的容颜叫人恍惚间想起在西北的那些年,马长嘶,人长笑,烈日风刀侵不垮儿郎豪气,而今英武儿郎依旧在,只是不见他再望边关。
今时今日的大兴战神一肩风霜,满目寒煞,豪迈不再,唯余矜贵傲然。
“何需管他愿不愿和亲?只需问他想不想出关。”元修的语气平静得出奇,黑眸深不见底,“呼延昊多疑,边关不戒严,他一定会觉得有诈,从而久避观望不敢出关,而此时若是遇见和亲的队伍,你说他会如何行事?如今天下都觉得我想稳住江北必用西北军,江北无力与关外开战,唯有主和一途。时局如此,呼延昊难道会不知?我既争天下,那便可能主和,明知他想出关还不命边关戒严,这难道不是在向他透露主和之意?他虽有过悔婚之言,但两国国书尚在,由不得他一句话就作数,我命朝廷直接将人送入大辽也是因时局所迫,乃情理中事。如此作想,你说呼延昊可会混入和亲的队伍中一试?”
元修负手望向葛州的方向,傲然地道:“大辽初建,局势比江北还不如,呼延昊此番亲率王军入朝,却落得只身逃回的下场,你觉得大辽国内那些有异心的人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在关内藏得越久,大辽朝中的变数就越大,他着急出关,一旦见到和亲的队伍,他定会混入其中一试!”
“传密令与西北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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