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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地看着跪在江边的将士,忽然走到一个亲兵身旁,一把抽出了他的佩刀,回头时眸中含泪,淡淡地笑道:“我还是不忍心让你们陪着……”
章同猛地抬起头来!
“你说错了,这里不是没有能要挟元修的人。”暮青不敢看身后,她答应过步惜欢的事要食言了,“命两陵立即退兵!江南水师再派战船也好,再造江舟也罢,我要圣上和南下的军民渡江,否则,你即便能带回我的尸首,也必不能是全尸!”
暮青横刀逼颈,却只听叮地一声,一道雪光从耳边飞折而过刺入泥里,步惜欢在她身后叹了一声。
“答应过为夫的事,忘了?”步惜欢从身后拥住暮青,摸来断刀顺手扔入江中,只听轰的一声,大船坼断,火海分流,江涛怒生,雾雨争泄。
步惜欢低着头,下巴搁在暮青的肩头,将雨点儿遮得严严实实,在她耳边低声叹道:“为夫只是想多感动一会儿,娘子就又要自刎,这要是养成习惯了,日后可怎生是好。”
他抚着她脖子上的新疤微微松了口气,暮青的心却有些揪疼,她刚才并未被刀割伤,他不是不知道,何至于要摸一摸才能放心?
“我没事。”这话暮青说得有点心虚,刚刚她还打算让自己有事的。
“嗯,有为夫在,你想有事也不容易。”步惜欢淡声道罢,将暮青挡去身后,抬眼望向堤上,“江南造船工事精良,水师这些年来换下的旧船都快把船厂堆满了,爱卿今儿帮朕把这些旧船烧了,省了拆卸的钱财人力,朕还真该谢谢爱卿。”
旧船?!
沈明启一惊,凝神望入江中,只见船上火势熊熊,哪里看得出是旧船?只是大雾散了许多,火海深处隐约可见重重船影!
暮青回身,见步惜欢背衬江火负手而立,眉宇舒展,那慵懒含笑的意态好似临江赏景,四海升平,天下无事。
他曼声道:“近日箕星在位,箕宿好风,乃起风之兆,这时节江上又多大雾,岂不正是用兵的好时机?大风一起,战船紧随雾锋之后,任爱卿是神仙也分不清新舟旧船,船上之人是血肉之躯还是披甲戴盔的草人。”
草人?!
章同起身走到江边,细看之下果然见一条折断的桅杆上耷着具尸体,那人穿着甲胄,军袍已成破布,胳膊竟是用木棍扎起来的!
那……那惨叫声是从何处传来的?
这时江上已无惨叫声,章同循着火光往远处望去,目光落在火海后的重重船影上,猛地回头看向步惜欢。
莫非?
“元修远在千里之外,难知江边的天象,朕却知道他意在江南。如若上陵郡王不犯蠢,军中的奸细应在今日举事,可奸细被擒,朕就在想,若是朕,朕会如何做——若是朕,朕命密使去上陵郡王府里住着,岂能不知上陵郡王可不可靠?在这紧要关头,朕会派一个粗心大意的密使住在一个私心利己的郡王府里,密使醉酒误事,郡王斗胆盗取兵符?若元修真能大意成这样,这江山他也就别争了。”
“朕思来想去,上陵郡王犯蠢这事儿着实有些耐人寻味。朕能猜出元修意在江南,元修难道就不知朕能猜出他的图谋?那奸细被擒之事会不会只是一出戏,一出让朕放松戒心的戏?让朕以为他无力火攻,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不管朕怎么猜,朕都觉得,如果朕是元修,朕绝不会放弃火攻,用计于江上乃是保险之策,不可不行。”
步惜欢漫不经心得瞥了眼散落在岸边的弩箭,笑道:“双弓床子弩,需十人合力绞动绞车,由弩手举锤锤击板机发射弩箭,优点是比床子弩射程远,缺点是箭身过重准头不佳。江上雾大,朕猜你等为了一举射中江船必定不留余力,现如今弩上应该无箭了吧?”
沈明启勒马后退,眼底惊涛翻涌。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绝不信世间有两人能相互猜心千里博弈到这种地步,而眼前的男子身在庙堂竟熟知军中兵械,实在叫人难料。
“爱卿既已无余力,那该轮到朕了吧?”步惜欢问时衣袖一挥,散落在岸上的弩箭忽然齐灌而去!
弩箭长枪般粗长,浑聚千钧力崩山河,未至堤上长风已狂。堤上人未退马先惊,沈明启的座下战马扬蹄急退,调头便逃,在马背上高声下令:“放箭!放箭!”
床弩上已无余箭,沈明启带来的弓兵却还未开弓,弓兵们手忙脚乱,弓弦尚未拉开,厉风便已扑面而来,离江堤最近的禁卫们看见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景。
只见昏昏江天不辨星月,火光烧天,残船遍江,步惜欢踏箭而行若拾阶漫步,任狼烟千里流萤相逐,那人来得不疾不徐,似上仙渡海万物作舟,雍容风华,举世无双。
男子上了江堤,堤上乱弩开道,一路泼血,弓兵重重退败,人仰马翻。
侍卫随驾而来,流箭难入神甲,寒蚕冰丝收割人命却利如神兵,一时间只见人头与断肢齐飞,肚肠血流遍地,堤上之景惨如人间炼狱。
悠悠青史如长河,历朝历代的史书里都鲜见隐卫的身影,大齐开国皇后的神甲侍卫军却出现了三次,襄助帝王夺宫之事关在重重宫门之后,鲜为人知,渡江之战的惨烈却在民间广为流传。这日,一千精骑、一千弩手及一千禁卫死于长堤之上,三千兵马折于百人之手,堤上无一人全尸,只留了一个活口。
——沈明启。
沈明启跌在尸堆血水里,目光惊滞,见步惜欢缓步而来,衣袂染血,龙佩轻摇,玉色暖润得诡异。男子在他面前住步垂眸,眸底不见波澜,只含着无尽的凉薄。
“朕不杀你,那太便宜你,也太便宜元修。你这样的近臣与祸害无异,其中苦果,叫他自品吧!”步惜欢转身离去,两袖舒卷,似天边红云。
沈明启瘫坐不起,见侍卫军把华老将军和季延一并押上带往堤下,不由面如死灰。
人都死了,只有他活着回去,侯爷怎可能不疑他?
活着回去,只怕也是个死,若他死了,外祖母和娘岂不是要被侯府欺凌至死?
沈明启抿了抿唇,眼底的灰败忽然被挣扎之色所覆,他瞥向身旁,一把从血水里摸出支箭来,从一个只剩半截身子的禁卫手里夺过长弓,瞄准堤边,满弓而射!
嗖!
箭音传来时,步惜欢已走下江堤,他转身仰头,只听噗的一声,正被押到堤边的华老将军胸口透出一支血箭,熊熊江火照着老者浑浊的双目,眼神疑惑怔忡。
江堤遮了视线,步惜欢往沈明启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眸波微动,奇异而嘲讽。
“他既然想留下华老将军,那就把人留下吧。”步惜欢淡声道罢,转身走向江边。
沈明启望着堤边,心有余悸,目光森凉。
此行一事未成,如若孤身回去,侯爷必定问罪于他。横竖是死,不如赌一把!活的带不回去,那就带个死的,反正禁卫全军覆没,谁也不会知道老将军是怎么死的。
这不能怪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江边,暮青剪断了缝尸的线,抚上那双森煞的眼,道:“安息吧,这就带你回乡。”
这双眼里并不是真有什么邪气,只是因为头颅长时间低着,眼结膜内坠积了瘀血,脸上生了尸斑,所以显得有些吓人罢了。
人心是肉长的,这些年来,韩其初待军中将士不薄,哪怕各为其主,如此残忍的手段也不该被原谅。
老熊跪在一旁哭得涕泪横流,捧过放在一旁的军袍为自己的亲兵穿上,亲自为其整理遗容。这兵本不该死,都怪他身为军侯不够心细,才让自己的兵葬送了性命。
“多谢都督!”老熊将头磕进泥里,背朝西北面朝南。他想,这一生他大概不会再回西北了。
暮青沉默着起身,一把扯了军旗,亲自为那亲兵盖好,起身时道:“记住,我不想再为你们任何人缝尸。”
当初是石大海,今日是老熊的亲兵,她不愿再想日后还有谁。
“莫要多思。”步惜欢走来时拿了条披风为暮青披上,叹道,“你身子刚好,渡江之事说得越深怕你越觉得凶险,没想到反倒叫你受了惊,是为夫不好。”
暮青摇了摇头,遥望着对岸拢了拢披风,“能回去就好。”
这一路上最累的人就是他,到头来反倒自责,真当自己是神仙不成?
步惜欢见暮青眉眼之间思乡情浓,不由牵住她的手,温声道:“江船在汴河城靠岸,咱们上岸时应是傍晚了,行宫里早就洒扫一新,今夜且在宫中歇息,待择个良辰吉日,为夫陪娘子回乡。”
“嗯。”
“我记得你一直惦记着爹娘合葬之事,待回去也择个吉日,叫爹的棺椁也一同回乡。”
“好。”
两人面江而立,说着夫妻间的话,章同默默地退远,指挥营中将士准备渡江。
军号声从江上传来,岸上擂鼓相应,停在江面远处的江船闻鼓起航,一线鱼肚白自大江尽头泛起,天亮了。
……
元隆二十年,五月二十五日清晨,江南水师渡江迎驾,禁卫军中计火烧旧船,龙武卫大将军华老将军身中流箭而亡,骁骑将军季延被俘。帝后携军民登船渡江,于傍晚抵达了南岸汴河城,汴州刺史陈有良率文武州官出城迎驾,帝后同乘,入汴河行宫。
五月三十日,华老将军的冰棺运回盛京城,满城挂白,恒王府满门及宋氏满门被押上城楼,镇军侯元修手持高祖所赐之持国剑登上城楼,亲手斩杀恒王继妃宋氏、恒王世子步惜尘及恒王庶子女八人,血祭华老将军。其余人等皆被龙武卫斩杀,三百七十九人的血泼红了新修的城楼,一时间盛京城楼上的血能止小儿夜啼。
六月初一,和亲仪仗抵达越州城,越州刺史奉命释放大辽王军,由越州军护送和亲仪仗及大辽王军赶往葛州,姚仕江回京复命。
六月初六,和亲仪仗抵达葛州,夤夜时分,驿馆失火,和亲贵女及其丫鬟被烧死在房中,一个救火的奴婢神秘失踪。仵作前来看验,见到屋中女尸摇头叹气,称尸体已经烧成焦炭,委实无凭验看,天下间能断昨夜失火案者唯有一人,可惜那人已渡江南去,此案已成悬案。
六月初八,步惜欢颁布诏书,亲政立后,论功封赏,安置南下军民,定都汴河,未改国号,只废除元隆年号,另立年号嘉康,史称南兴。
六月十日,元修于盛京宫乾华殿中登基,以江北五州建国,国号为燕,年号建元,史称北燕。
自此,大兴国祚六百年而亡,江山一分为二,两帝划江而治,开启了历史上南兴北燕争雄割据时期。
五日后,失踪已久的大辽可汗呼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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