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第二章人各有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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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柴巷里以前的住户多以卖柴打猎为生,只出了一户仵作,暮青离家时,家中早已没了四邻。她一走就是三年,古水县里的百姓兴许以为她死了,左邻右舍又搬了回来也有可能。但看步惜欢的神情,暮青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在这院儿里的十有*是熟人,而和他熟到能让他这么自在放松的人……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内之人玉面青袍扇不离手,人在房檐下,笑比玉兰美。
    “帝后驾临寒舍,蓬荜生辉!”魏卓之随意惯了,只在门内一让,躬身相迎。
    步惜欢也不计较,与暮青一道儿进了门,柴米香正从灶房里飘出来,两人还没走到灶房门口,绿萝就推着萧芳走了出来。两人顾着行礼,暮青诧异地问道:“你们不是往星罗去了?”
    星罗在大兴地域的最南端,一州十八岛,毗邻琼海,因岛屿众多星罗棋布而得名。
    魏家世居星罗,魏卓之在外数年未归,这回在盛京寻到了萧元帅的遗孤,又因功受封正二投入了海里。
    那日,茫茫大海犹如血池,海鲨抢食人尸,幼童在血海里沉浮,呛进喉肠的血水不知是母亲的还是家丁的,他那时年纪太小,时至如今只记得在船头大笑的海寇和一支射穿海寇头子喉咙的长弩。
    萧元帅那年总领星罗海事,那日正巧到附近的岛上视察海防,遇见魏家的船只遭劫,便率一队将士力搏海鲨,救下了魏家父子。
    魏卓之呛水已久,险些死于船上,萧元帅倾力相救,以内力护其心脉至靠岛上岸,这才将他从阎罗殿前拉了回来。魏卓之大难不死,却因受惊呛水伤了身子,幸而魏家三代行善,结识了不少江湖豪杰,其中便有魏卓之的恩师合谷鬼手。
    魏父将魏卓之托付给合谷鬼手,自己则将心思全都用在了经商上,所得的钱财全用在了海防上,他想以此告慰亡妻和报答萧元帅的救命之恩,此举令萧元帅十分钦佩,于是不计门第之别与其结为了义兄弟。
    萧元帅在魏家的帮助下改造海船,抗击海寇,后因剿寇有功而被调回沂东,奉朝廷之命打造战船镇守东南海域,练成了举世闻名的萧家军,只是不久之后便发生了上元之乱,萧家军全军战死于夷陵道。
    魏卓之幼时遭遇大难,从此志在海防,但大兴入仕制度森严,魏家世代为商,又曾襄助萧元帅,他想从朝廷手中谋得一方海防大权可谓痴人说梦,于是他便借江湖名气广交三教九流,甚至拓展了家中的生意行当,在汴河城开了赌场。人人都以为公子魏游戏人间只爱钱财,却不知他的钱财都用在了结交士族权贵上。
    那时,正值步惜欢初下江南,他有意招揽贤才,留意到魏卓之后便有意与他结识,二人从相互试探到联手一搏历经了两年,此后步惜欢便以好男风之名兴龙舟南下,年年都因铺奢而被世人诟病,世人却不知所谓的“江河一日十万金”中的金银其实全都流进了魏家。魏家用国库的银子经商,没几年便成了江南第一富贾,魏卓之一面结交江南权贵,一面利用江湖身份助步惜欢建立了刺月门,收集天下消息、招揽能人异士、暗杀朝廷奸党、渗入士族之中。
    暮青从没想到,步惜欢在江南的势力竟如此之深,其势力脉络已广布江南,深到江南的文武权臣不敢不迎驾渡江,而今想要阻止新政反而处处受制的地步。
    大兴江山虽只剩半壁,但他是这半壁江山的君——名副其实的。
    只是,步惜欢之志没拘在这半壁江山里,他如魏卓之之愿,让他领了星罗的海防,显然有发展海事的打算。江南与江北除了汴河之隔,尚有海域可通,且听说星罗往南有小国,西南有列国,东南有仙山列岛,这些都只记载在民间杂说游记之中,鲜少有船真能航行得到。大兴内乱多年,国力不如从前,加紧星罗海防一可谋江北,二可施压岭南,三可防备海上诸国,日后国力强盛之时,还有出使列国之便,可谓一举四得。因此,魏卓之此去星罗,身兼重任。
    这一顿饭吃了半个多时辰,魏卓之与萧芳明日一早便启程去星罗赴任,暮青想为二人践行,饭后亲自列了张单子让绿萝去采买,晚膳就定在了自家院儿里用。
    銮驾的仪仗撤去了驿馆,暮家院外只留了几个宫人,巷子里安排了百来名神甲侍卫值守,门一关,院儿里不见宫人侍卫,只见书房的窗开着,桌上放着几摞明黄的奏折。
    步惜欢临窗而坐,执笔朱批,夏风捎着片竹叶飘进窗来飞入砚中,墨红叶绿,窗明雨珠儿净。
    暮青在灶房里进进出出,炊烟升起时已是日暮时分,细歇晚霞来,云薄屋瓦红,小院儿里露草青青虫鸣唱晚,暮青端着刚炒好的菜从灶房里出来,正撞上步惜欢从书房的窗后望来,两人目光相撞,一窗之隔,脉脉万重情。
    若不见那明黄的奏折,不见他袖口暗绣的龙纹,他与她此刻就仿佛是一对寻常夫妻,日出而作,日暮还家,他在寒窗后闲读,她在灶台前生火做饭,日子平淡悠然。
    然而,这样的日子终究只有三日。
    这晚,暮家的主屋里摆了宴,午膳用得晚,四人都不饿,步惜欢的胃口却好得很,魏卓之把一桌子的菜尝了个遍,尝罢目光雪亮,叹道:“寻常食材能烹调出这等滋味来,微臣怎就没遇上这样的厨子?买进寻常食材,卖以酒楼饭菜的银钱,三年岂止赚进一家客栈?”
    这人三句话不离本行,暮青也是心服。
    步惜欢淡淡地看了魏卓之一眼,“看来你是志在行商,那二品镇南大将军的帅印不妨交回来。”
    魏卓之的嘴角抽了抽,闭上嘴再不敢调侃暮青了。
    萧芳把魏卓之的神情看着眼里,对着这一桌子的饭菜露出羡慕之色。她自幼在青楼长大,掌勺之事对她而言难过吟诗作画,这些事不知日后她可不可以学。一想起日后,她就觉得这段日子的经历如在梦中,星罗十八岛又会是何样子?
    暮青和萧芳都是寡言的性子,两人无话,唯有两个男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打着机锋,随意得就像是步惜欢没亲政时那般。但这样的夜晚不知日后还能否再有,魏卓之这一走,下回再见不知要何年何月。
    暮青不善言辞,唯有饮酒相送,晚宴散了时,她已有些醉意。
    步惜欢唤了宫人进来备水沐浴,而后便与暮青去了书房。
    书架上放着几摞手札,暮青捧入手中看着其中泛黄的字迹,往事浮上心头,隐隐作痛。
    步惜欢从暮青身后伸过手来,往手札上一覆,叹道:“既是醉酒,还不歇会儿?”
    说着话,他将手札轻轻合上,放回了书架上,随后抱着她坐进了椅子里。窗开着半扇,夜风吹来,竹香满屋。暮青有些头晕,歪头靠在步惜欢的肩上,阖眸养神,低声道:“可惜了都督府里的那些手札。”
    那些手札里除了记录了她从军入朝期间所办的案子,还有一本浅述微表情心理学的,步惜欢对此很有兴趣,她本是打算写好后给他研读的,没想到尚未完成便出了这么多事。
    “世间之事难得圆满,人在便好,余事强求不得。你既有造福百姓之心,这些手札在哪里都一样。”
    “……嗯。”
    步惜欢向来会安抚人,暮青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她的气息轻滑如羽,带着淡淡的果酒香,吐在他的喉前,如世间至烈的魅香,让他的丹田里逐渐生出一团浊气,连同气息也沉了些许,忍不住抚着她的腰肢,隔着云一般的月裙儿寻啊寻,在她的腰肢后寻着一眼春窝儿,轻轻一按,他的腰肢顿时如弱柳般枝摇欲折,不胜可怜。
    暮青睁了睁眼,眸波娇如三月春水,乍一现便垂眸掩了,“你就不能把窗关上?”
    窗开着半扇,院子里提灯照路的宫女们低着头,眼皮儿都不敢抬。
    “把窗关上?”步惜欢笑了声,语气讶异,笑意却浓烈如酒,“为夫知道娘子嫌屋里床挤,可今儿娘子贪杯,夜里风凉,为夫怕娘子着凉伤身。”
    “……”
    “娘子有此兴致,不妨改日,可好?”
    “不好!闭嘴!”
    谁说她有这兴致?她不过是见他有些动情,想着窗没关严实,宫人们在院子里都不知眼往哪儿放了,这才提醒他关窗。她何时说过有在书房里行房的兴致了?这人每次都有本事曲解她的意思,她若有此兴致,还用唤他关窗?她自己就去关了!
    步惜欢低头笑了一阵儿,今夜她贪杯,书房里要通风些才好,他特意开了远处的那半扇窗子,抱着她背风坐着,免得她被风吹着着了凉。宫人正在备水,雨天不宜行房,他就是再有兴致,也不会不顾及她的身子。
    “这巷子里的屋舍都买了下来,为夫打算将隔壁那间用来安置卢景山,娘子觉得可好?”步惜欢笑罢,冷不丁地说起了正事。
    回到江南后,一应人等论功行赏,唯独卢景山没有受封。他自请卸甲归田,此后就在驿馆之中闭门不出。此人忠义,因报恩而护驾南下,却不肯受封,他是觉得有愧,愧对元修。
    如今,盛远镖局里的镖师们随魏卓之回星罗,魏家在江南各地及海上皆有生意,镖师们可在海上护镖。随军南下的百姓则安置在了汴河城里,朝廷特意在汴河城外划地建村,想种田的百姓都安置在了庄子里。有功的将士也已受封,各自有了府邸,唯独卢景山还住在驿馆里,终日不肯见人。
    暮青正为此事发愁,没想到步惜欢已替她想到了安置之法,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想替他做主,待回城后我去趟驿馆,看他的心意再定吧。”
    其实,把卢景山安置在此,他兴许心里能好受些,毕竟他是为了报她的恩才护驾南下的,他既不肯回江北,让他守着暮家的院子,想着自己因何而南下,他也许会好受些。
    只是……这得由他自己决定,她不想强求。
    “也好,回去再说。”步惜欢淡声应了。
    谈过此事,两人的*便都凉了下来,这几日在山上守陵,步惜欢和暮青睡的都很少,沐浴过后便进屋歇息了。
    ……
    次日,魏卓之和萧芳拜别了帝后,在镖师的护卫下启程前往星罗。
    步惜欢和暮青去了县衙公堂,新任知县崔远在御前办差,翻看这些年来的卷宗。百姓聚在县衙门口探头探脑,却无一人敢告御状。暮青并不意外,步惜欢刚亲政,士族权贵却世居于此,所谓天高皇帝远,亦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帝整治朝纲的决心、力度,百姓都还在观望,看朝廷是否当真为民做主。
    步惜欢不急,暮青也不急,崔远翻看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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