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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之前,司马妩遇刺中毒,王忍亲自到瑛州来寻九叶灵芝。后来,歌舒瑾送九叶灵芝到京城,王忍本来也该回京城去,结果遇上春汛,一时间瑛州的船只都渡不了河,他便被困在了瑛州。待后来水势稍微平稳一些之后,他却又因为殚精竭虑,总是想着司马妩的病,而把自己给弄得生病了,这下子就更走不成了。
封九云一行人来到王忍住的小院时,王忍正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手里握着一张信笺,看样子似乎是宫中的飞鸽传书。
这还是一年多以来,阿狸第一次见到王忍。
散发未束,烟绿宽袍,眸如秋光,笑意盈盈,是那种“丈母娘看了一定很喜欢”的温润模样。他望着那信笺,眸中的相思与深情,满满的,如那汹涌的桃花汛。
阿狸下意识地向封九云身后躲了躲,莫名其妙地,心头刺疼。
封九云只觉得是他家的小姑娘怕生,便牵紧了她的手走上前,向王忍说明了来意。
此时的王忍也站了起来,将信笺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怀中。阿妩所中之毒已解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了,所以心情大好,只是一直不能回京城照顾娇妻爱子,眉间隐隐还有郁郁之情。
封九云解释清楚来意,他便也痛快地应了下来。
乐师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王忍,自是一番激动,这些暂且不说,乐师开始演奏《清安调》,王忍站在一树繁花下,静静地打着节拍,脸上带着礼貌的笑。这是他最得意的曲子,也是他的一生夙愿。
一箫一琴清安调,江海垂钓度平生。
如果没有阿妩,他想,自己大概就真的要江湖余生了。但,他有了阿妩,还有了瑾儿,如此幸福,纵使夙愿难了,也并不遗憾。
他听着箫声,眸光清润,缓缓流转,忽地,他扫到封九云身后还躲着一个小人儿。封九云生得高大,比他还要高上小半个头,而那个小人儿,隐在那里,偶尔探出头。这一探出头,就被王忍的目光捉到了。
巴掌大的小脸,颈下珍珠璎珞,皮肤莹白如玉,略略凌厉的凤眼配上可爱的簪花发髻,显得她霸道傲慢之间还有一些小小的顽皮可爱。淡粉衣裙,脚上踩着木屐,看模样也就十五六岁左右。
四目相对,王忍礼貌地颔首微笑。可那小姑娘却狠狠瞪他一眼,又藏回到封九云身后。
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嫌弃,王忍还是第一次遇到。她似乎不是很喜欢自己,或者说,她好像有些讨厌他。
可为什么呢?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
。
乐师一曲吹罢。王忍笑着道:“是我的《清安调》,并没有错。”
得到原主的肯定,乐师得意地对封九云身后的阿狸道:“小丫头,还不道歉。人家王司空都说我没错。”
阿狸从封九云背后转出来,手中依然扯着他的袖子,望着王忍:“你说谎,这首曲子不是这样的。”她坚持自己意见的顽固模样,看得封九云心头又是软软的。自己家的媳妇,笑也喜欢,生气也喜欢,没办法,就是这么喜欢。
“姑娘,我没骗你。这是我做的曲子,难道我不是最清楚么?”王忍笑意盈盈,口气也很温和。他这种态度,一部分是因为他向来就是如此待人接物,另一部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是,”阿狸又侧头瞧封九云,“九朵云,我没说谎。”
小姑娘眉毛皱皱的,一脸委屈,就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吓得封九云连忙把她抱进怀中,耐心地顺毛:“悠悠说的是,我家悠悠当然不会说谎了,”然后,他又附耳小声说,“王司空年纪大了,他是记错了,不是悠悠错了。”
兰溪告诉他,要让悠悠开心,不能让她生气,更不能让她难过,否则她的这些坏情绪积压在身体里,总有一天,不是爆发,就是崩溃。
可不等封九云说完,阿狸猛地挣脱他的怀抱,一转身,拎着裙子风驰电掣地跑了出去。
乐师冷冷笑:“犯了错就只知道跑,封州牧,你这妹子也真是太骄纵了。”
封九云摸摸头:“悠悠她没有错。是我错了,我……”
他刚想说“我道歉”,阿狸又风驰电掣地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支廉价的玉箫,唇临箫口,她说:“我告诉你们,真正的《清安调》是什么样子的。”
这回,不仅乐师同王忍发怔,封九云也惊异地望向阿狸。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小姑娘会吹箫。
一时惶惑,箫声婉转,平空而上。
乍闻箫音,众人又俱是一愣,阿狸的箫声,并不差于乐师,甚至更多了几分婉转音色。
王忍不自觉地从屋中拿出琴,配着箫声,演奏起来。
《清安调》本是王忍为大晋谱的国曲,琴音为主,箫声为辅,但王忍却让自己的琴声居于辅位,应和着箫声。
箫声低柔,琴音清雅,琴箫合奏,相得益彰。
一曲结束,阿狸收箫在手,小脸微扬:“曲子明明是这个样子,你为什么偏袒他?”
王忍这才明白,她所说的“错了”是什么意思。
乐师演奏的是《清安调》,她演奏的也是《清安调》,是王忍修改过的《清安调》,去了一些宏伟,多了一些缠绵。但是他并没有在宴会或是其他公众场合演奏过,这个小姑娘,她又怎么知道的……
这是一件太过诡异的事情,最后王忍只能向大家解释道,其实这首曲子有两种版本,乐师和小姑娘都没错。
小姑娘这才高兴起来,一脸阴霾,云开雾散,拉着封九云的手臂摇啊摇:“九朵云,你听到了么,他说我没错。”
封九云站在那里,抬手帮她理了理鬓发,衷心地夸赞:“那我们是不是该去吃顿大餐庆祝一下。”
王忍负手立在一旁,含着笑容,温温和和地看着他们
。封九云这个人,他还是心存几分欣赏的。以往觉得封九云行事粗暴,今日发现他还是可以这样小心翼翼,万般温柔地对待一个人。
“封州牧,可以稍坐叙话么?”王忍轻道。
封九云点点头,又转身摸摸阿狸的发顶:“悠悠,你先回去换件衣服,我同王司空说几句话就去找你。”他在听悠悠演奏的时候就觉得王忍似乎有话想说,果不其然。
“我可以一起听么?”小姑娘眸子水汪汪的,满满的期待,让人不忍拒绝。但封九云还是让谷雨送她先回房。他知道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悠悠已经开始变得很是粘他,但他不能完全顺着她,因为,毕竟将来若是悠悠喜欢上别人,她就得离开他生活了。
阿狸虽然不是很愿意,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小院子,临出门时还不忘记嘱咐:“九朵云,你一定要快点回来。”说完,还投给王忍一个警示的目光。
王忍心头哭笑不得,这个小姑娘,她是怕他对封九云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么……
一直瞧着阿狸走远了,封九云才转身对王忍道:“王司空,有话请讲吧。”
王忍笑笑,他就是欣赏封九云这种不拐外抹角的爽快:“那我直说了,那位姑娘,不是瑛州人士吧。听口音,她应该是京城来的,而且还带着一些北地的调子,准确地说,她是我们大晋南渡之前,在北地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孩子。还有,她知道我的《清安调》,不仅是知道,还能完整地吹出来我从未外传到民间的曲谱,她很可能是个贵族,地位还不会低。”
封九云警惕地道:“王司空,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忍曼语轻言:“请封州牧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封九云从来都不会骗人,所以他只是顿了顿,便握紧拳头道:“她叫悠悠,无为长悠的悠,是我用九叶灵芝从歌舒瑾手里换来的。而且,她不记得在荆州之前的事情了。”
听着封九云的话,王忍平静的眸光几多变幻,最后他道:“不瞒封州牧,悠悠姑娘的眉眼之间,与主上有些相似,所以……”
封九云不耐烦地问:“所以什么?”他向来不喜欢这些文臣,说话拐弯抹角,吞吞吐吐,从来都不有话直说。
比起封九云的火爆性子,王忍依旧云淡风轻:“想必封州牧也听说过一些有关主上与歌舒瑾的传闻,所以……我猜想,悠悠姑娘因为与主上有几分相似,所以被歌舒瑾诱-拐做了替身。她之所以失忆,大概也是歌舒瑾为了更好地控制她,把她培养成主上的替身,满足他自己扭曲的欲-求。”
“悠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封九云再也听不下这些有的没的,“她是独一无二的。今天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也希望王司空不要对第二个人说。否则,您就永远留在瑛州给悠悠吹小曲儿吧。”
王忍也不生气,依然一脸的温温和和:“封州牧,你有没有想过,悠悠姑娘她是有家人的。她被歌舒瑾诱-拐之后,她家中的父母,兄弟姐妹该多么想念她。你不能就这样把她留在身边,让她一辈子糊里糊涂的。”
这段话倒是有些触动了封九云。
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黝黑皲裂的手。
是啊。
悠悠这么多才多艺,又气质斐然的姑娘,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郎。她丢了,父母该多么着急……甚至,甚至她若是有个心意相通的未婚夫,那……
封九云下意识地道:“那,我该怎么做……”
王忍一笑:“如果封州牧信得过我,我想带悠悠回京城,帮她找到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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