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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知道是歌舒瑾,他身上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香味儿,远远的,她就是知道是他。
她不会凫水,在迅速地下沉中,只看见那人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就跳入水中,直奔着她游过来。
生死之际,错乱的回忆一晃又一晃地闪过。
山路上,萤火点点,他背着她,黑发间缠着水草,红衣湿透,明明焦急,却又温柔地哄,“……别睡,我们马上就到家了……别睡……到家给你烤野兔吃……”
再一转眼,又有人被捆着跪在草木间,看不清脸孔,却似乎在对她说,“狸儿,忘了我,就当你从未认识过檀……”
檀?檀什么……檀香?谈话?坛子?
往昔事,镜花影。
那人是谁,似乎有些像是歌舒瑾……
御龙顺水,银鱼白沙。
就在阿狸意识涣散之间,有人抱住她的腰拽出水面。
再醒来,已经是躺在软绵绵的床铺上,阿狸还来不及说话,就被狠狠抱住,四周是熟悉的甜香味,还有平日里温柔,一生气就变得狰狞的话音:“坏丫头,总是这样吓唬我,我有几条命够你吓的?”
阿狸就这样任凭他抱着,不知是不是落水的原因,她觉得很冷,从骨头里向外的冷,但被他抱着就会暖暖的。
阿狸又想起芽衣的话,“族长真的很喜欢你,在以为你死掉的时候,他痛不欲生,躺进了棺材要和你一起死。被我们救了之后,大夫人说你去轮回了,他为了找到你的轮回,才暂时放弃了自杀,他以为那是你骨灰,用骨灰喂鱼,自己吃,还给主上吃。他是犹豫不决,是喜怒无常,也的确伤害过你,可他虽是我们的族长,是一方大吏,但他也是个凡人啊。凡人都会犯错,更何况他受过非人的待遇,所以……请你给他一次机会吧。”
抱着她的男人不停地颤抖,他很用力,用力到要把她捏碎了一般。
嘎吱嘎吱,阿狸似乎听到了骨节摩擦错位的声音,不知是她的,还是他自己的。
她微微侧头,在他耳边道:“是我把她推下去的。水池也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她的声音很小,低低的,轻轻的,像是夜行的鬼魅,拎着猩红的裙摆,点着早已化成白骨的足尖翩翩起舞的声音。
男人似乎没听见,依然抱着她不停地絮絮叨叨:“坏丫头,呦呦你真是个坏丫头,等我们成婚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狠狠打你屁股!坏丫头……”
“你不生气?”这次轮到阿狸惊讶了。
看着小美人稚气又艳妩的小脸,歌舒瑾使劲在她额头印了个章:“你没事就好了,我生什么气。”
“她没事吧。”
“芽衣救了主上,没事的。”
“她会罚我么?”阿狸又问。
歌舒瑾忍不住笑,抬手捏住她的鼻尖儿,微微摇了摇阿狸的小脑袋:“现在怕受罚了?刚才怎么想的。”
“因为她挑衅我,说我是替身。我生气,而且,”小姑娘两腮气鼓鼓的,活像一只偷吃松果的小松鼠,“我想你大概是骗了我。”
歌舒瑾还以为阿狸想起了自己当初逼迫过她的事情,连忙否认:“我没说谎,对于你的过去,我说的句句属实。”
阿狸没注意他紧张的神情,只是摸着下巴道:“当初,我有可能是真的想谋反。毕竟字里行间,她似乎对我这个姐姐很反感。她说我是倒霉鬼。”
“呦呦,过去的事情以后再说,你身子还弱,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想吃什么?”歌舒瑾怕她想起曾经的不美好,故意岔开话题。
阿狸也觉得头疼,心乱乱的,便没继续这个话题:“我要吃红豆冰。”
歌舒瑾揉揉她的脸颊,失笑道:“大秋天的吃什么红豆冰,乖乖的。我叫人煮了鱼汤给你。”
阿狸“哼”了一声,翻身拉着被子蒙住自己:“既然都决定了,还问我想吃什么……”
等她再被歌舒瑾从被子里剥出来,鱼汤已经盛在小碗里放在了一旁床头。
他让她坐在他腿上,他自己则拿着小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吹温了喂她喝。
歌舒瑾吹汤的时候,阿狸百无聊赖地左右看,这似乎也是一间卧室,装饰得高雅且简单。
“这也是你的房间?”阿狸问。
小勺子送到嘴边,男人说:“我以前一直住在这里,府邸其实不经常回去的。”
阿狸“哦”,随手拉开床头的一个抽屉。
她动作很快,外加上歌舒瑾手里拿着汤碗,根本来不及阻止之间,抽屉里的东西已经被阿狸拿了出来。
是一本书册,书页泛黄,似乎有些年头了。
“呦呦,别看。”阿狸刚要翻开,歌舒瑾已经把汤碗放回了床头,空出两只手来抢这个书册。
“怎么,有秘密?”阿狸把书册藏到背后,冷声冷气地道,“你说过的,夫妻一体,不能有秘密。”
歌舒瑾略略一怔,“夫妻一体”的确是他说的没错,至于“不能有秘密……”他似乎没说过吧。
迟疑之际,小本子已经被阿狸扔到他怀里:“不看就不看,哼。”
夫人又生气了……不过,他甘之如饴也就是了。
“呦呦,我没有不想给你看,这里也没有秘密,”歌舒瑾把阿狸揽到臂弯之中,小本子捧到她眼前,讨好地道,“只是有点不好意思罢了。其实,这是一本手札,写着一些我小时候的事情。”
阿狸的眼睛倏地一亮:“也就是说类似于日日札记的那种?”
随手翻开一页。字体很秀丽,也很工整。
“七月初六,天青青兮欲雨。于后山拾受伤白兔两只,肥而圆,甚可爱。雄为卷卷,雌为豆豆。”
除了文字之外,下边还画了两只吃胡萝卜的小兔儿。
阿狸咯咯笑:“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还养小兔子?我以为你会养狼啊老虎啊做宠物。我听说啊小兔子,你把它拎起来,乱蹬腿的雄兔子,眯眼的是雌兔子。是这样么?”
话音方落,歌舒瑾忽然从背后把阿狸抱了起来,站在床上。他的双手放在阿狸腋下,举小孩一样将她举得高高的。这动作来得突然,吓得阿狸直踢他:“歌舒瑾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男人哈哈大笑,眉飞色舞,一弯手臂又把阿狸从空中放下的同时搂回怀里:“你听说的都是传言,乱蹬小腿的才是雌兔子。”
“你……我才不是小兔子。”阿狸这才发觉自己被戏耍了,她狠狠踩了他一脚,趁他吃疼的机会,自己坐回到床上,伸手去翻抽屉里其他的手札。
歌舒瑾做事很有条理,手札都是按着年份,一本一本地叠放着。阿狸翻看着,有养兔日记,读书笔记,习武心得,还有少年的小小烦恼,憧憬的妻子……一直翻到十三岁,之后忽然没有了。
“后边为什么不写了?还是放到其他地方了?”
在阿狸翻看手札的时候,整个人早已被歌舒瑾重新圈回到怀抱中,他的下巴抵着她毛茸茸的发顶,爱怜地陪着他回忆曾经的往事。
短暂的沉默后,歌舒瑾说:“后来我被你母亲捉了,关在黑牢里,没有机会记手札了。主上那时候曾经去牢中照顾过我,所以我一直对她很感恩。”
窗外芭蕉有一人高,风过沙沙作响,像是黑黢黢的人影倒映在窗纸上。
接下去,歌舒瑾没有隐瞒自己在牢中受到的所有□□,让他男人不像男人的侮辱,和因此而郁在身子中的心结……他并不是想用这个来博得阿狸的同情心,他只是想说明自己对阿妩的特别的情感来自于哪里。
在他平静地叙述完之后,却看到怀里的小姑娘亦是十分平静地合上手札,旋即转过身来望他。
小鹿一样的眼睛,清凌凌,水汪汪。
美极了。
“过去你伤害过我的事情,我不想记起来了,就当是对你的弥补,弥补我母亲对你犯下的错。母债女偿,也是天经地义了,”她说着,慢慢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腰,头枕在他胸口,隔着一层中衣,都感受得到她肌肤的温度,“阿瑾,我们……重新开始吧。”她说。
他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了,久到都不敢奢望今生会听到。
“好,”他也回抱了她,“我们重新开始。”
夜空中忽然腾起了烟花,阿狸从他怀里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听芽衣说,今天是你的生辰,其实……我准备了礼物给你,你看见了么?在我衣襟里。”
“礼物?我帮你换湿衣服的时候只看见了两个肉包子……”话止于此,歌舒瑾忽地从床上一跃而下,从桌上的湿衣服里找出一个纸包,里边是两个早就湿掉了的肉包子。
“这个,是你特别买给我的生辰礼物?”
阿狸点点头,歌舒瑾的脸色似乎不太好,额头青筋蹦出好高。阿狸想他大概很看不上这两只湿哒哒的肉包子。
她是这样想的,然而下一刻,阿狸就睁大了眼睛,俊逸温柔的银衣男子,竟然毫不优雅地抓起肉包子就往嘴里塞。水渍和油渍把他高贵的银袍子弄得脏脏的,十分有碍观瞻。
“阿瑾,这个都湿了啊,不能吃了。”阿狸吓得连忙走过去阻止他。
面对她的阻拦,歌舒瑾几个转身躲避之间已经把两个肉包子都吞了下去,水红的嘴角还流着油,显得十分滑稽。
阿狸其实不知道,歌舒瑾对肉包子,尤其是阿狸的肉包子有着很强的执念。
他第一次见到阿狸,是在阿狸十三岁的时候。
那时,她在和昙醒之私奔的路上,由于吃的不好,又每日担惊受怕,阿狸的身子一直长不开,即便十三岁,看起来还像是个小孩子,瘦瘦的,拖着一条瘸腿,小脸苍白,一阵风都能把她吹飞似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小女孩,为了自己喜欢人,可以像个小老虎一样猛扑上去咬掉恶人的耳朵。
那日在紫光殿,他发现她便是那个因为肉包子咬人耳朵的小乞丐,莫名其妙的……他竟然又有了作为男人的感觉。
他喜欢她,很早很早起就心动了。
浓烈得要把他灼烧的情感,原来从来都不是恨。
还好,现在知道还不晚。
他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五日后,荆州刺史大婚。
新娘子穿着大红色的嫁衣,被刺史从城门口一路抱到府邸门口,这一段并不近的路,在众人的围观之下,更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这么远的路,歌舒瑾一刻都没有将他的新娘放下,百姓们一边感叹刺史大人臂力过人,一边又很为左凉蝉不值。
左凉蝉出身世家豪族,却并无豪门的恶性,蕙质兰心,贤良淑德。与刺史大人成亲五载,刺史一心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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