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航》第二章矗云柱石第十六节大厦之将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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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以后，一只五只翅膀的黑鸟叼着一只三条腿的癞蛤蟆落到了开阳峰后山的橡树林里。那只黑鸟收起翅膀，化身成了一名栗色短发，黑色短裙的夜族少女。
    可以变身成黑鸟的少女，当然就是安妮。
    安妮对癞蛤蟆乌恩奇说：“哥，你自己真的可以吗？你现在看起来好弱。”
    乌恩奇苦笑道：“你就别说实话了，我是惨一点儿，现在时不我待，刻不容缓，我也只能冒死去搏一搏。”
    安妮撅着嘴说：“我留在矗云山帮助你不好吗？你知道的，我很厉害。”
    乌恩奇转着眼睛想了想，安妮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她是不折不扣的小恶棍。打架斗殴是她的拿手好戏，顺手牵羊是她的本职技能，恫吓欺诈她举重若轻，战场拼杀她也是难得的助力。
    不过乌恩奇还是摇头道：“妹，你留在矗云山太危险了。再过一个月，四月十九日以后，舟人和圣族正式结盟，那时你再来帮我也不迟。你还是去帮我请救兵才好，我自己应付不了矗云山的局面。”
    安妮说：“你让我去找谁？”
    乌恩奇皱眉道：“穆萨对我情深义重，一定会赶过来帮我。不久以前她来过一次矗云山，但他们瞎了眼睛，他们只接受了丽娅，不肯接受她。她是个极善良、极孝顺的女孩子，我想她一定是回到圣都·欲望之扉照顾她的外公去了。你到圣都，只要找得到港务官本沙明，就一定能找得到她。”
    安妮不服气的说：“然后呢？”
    乌恩奇道：“你让穆萨取回族主之位，用演《屠龙之冬》赚的钱，在圣都里招募雇佣兵。内森·伯克曼勾结妖灵被放逐了，角斗联盟土崩瓦解，许多见惯了生死的角斗士都没了营生。只要有足够的现钱，招募他们很容易。我希望她至少招募三百名角斗士，把他们藏在夜族船屋里，再把船屋伪装成商船，五月中旬之前赶到矗云山外围的小孤峰。我的生死成败，就全靠她了。”
    安妮歪着头说：“她为什么要帮你，你现在就是一只没人要的癞蛤蟆？”
    乌恩奇哑口无言。
    安妮却嬉笑道：“乌恩奇哥哥，你前天说，只有心里对你怀有爱意的女孩子吻了你，你才会变回人类。安妮可不可以？”
    乌恩奇还没有答话，安妮便抓起他，吻了他的唇。安妮的嘴唇软软的，除了软软的还是软软的，除了软软的触感，完全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
    面对面，呼吸可闻，夜族少女安妮闪动着水波的眼眸凝望着大癞蛤蟆乌恩奇的绿豆眼，乌恩奇的眼里尽是错愕和感动，安妮的眼里却难掩失望和羞怯。
    乌恩奇结巴道：“妹，我早说过……”
    乌恩奇的话还没说完，安妮的脸已经红到耳根，她恼怒的把乌恩奇往地上一摔，飞起一脚就将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大癞蛤蟆乌恩奇踢上云霄。可叹乌恩奇前一刻还满心感动，后一刻就眼冒金星的挂在了十几米高的橡树枝杈上。
    “切，谁稀罕！”安妮轻唾了一口，转身便化作怪异的黑鸟翩然飞走了。
    乌恩奇望着飞远的黑鸟哭笑不得，他向着树下看了看，一阵头晕目眩，变成了瘌蛤蟆以后他似乎得了恐高症，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对于一只跛足癞蛤蟆来说实在需要非凡的勇气。不知为什么，乌恩奇有一种错觉，他要是从树上跳下去一定会被摔死。
    “这大概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吧？”乌恩奇抱着树杈大发感慨：“昔日我逍遥自在之时，嫌弃穆萨，不愿与她白首相守。今日我遭逢困顿危难，却又要利用她对我的感情，让她为我倾尽所有。负人不义，呜呼哀哉！”
    就在乌恩奇胡思乱想的时候，被它抱着的树杈向下一沉，在一片煦暖的辉光中，一位穿着月白色长裙的紫发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橡树的枝干上。她伸手捉住了乌恩奇，把他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乌恩奇仰视着她完美无瑕的脸庞，他的心狂暴跳动着，仿佛目已不能视，仿佛耳已不能闻，仿佛身体已石化不能动，唯有无边的幸福塞满他的躯壳。
    乌恩奇结结巴巴的说：“莫，莫，莫妮卡……你，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莫妮卡不依不饶的说：“我一直盯着你呢，你连安妮的吻也骗，果然坏透了。”
    乌恩奇仿佛被五雷轰顶，但是莫妮卡似乎并不介意他吻了安妮，因为她在调皮的笑。
    莫妮卡轻声说：“乌恩奇，圣灵创造了亚当，用亚当一对的肋骨创造了夏娃，夏娃感激亚当，做了他的妻子。圣灵用你的圣核和手臂创造了我，我也应当感激你，以身相许。可我太贪玩了，不想嫁人，你可以原谅我吗？”
    乌恩奇仿佛一下子从天堂坠回到地狱里。
    莫妮卡轻声说：“安妮没说假话，让你爱上我的，只是一个误会，我非常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可……我不知该怎么说。”
    乌恩奇说：“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夏娃之所以嫁给亚当，不是因为心存感激，只是因为她无从选择。不管最初的原因是什么，你是我唯一爱过的女孩子，我不会那样勉强你的。”
    莫妮卡点头，轻缓的说：“光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因为光始终停留在时间的原点。爸爸，请您仔细看看我，您认不出我是谁了吗？您答应过我，如果我转世，就让我做您的女儿。在来生，我会绕在您的膝前，报答您的赐给我的生命，回报您对我的养育之恩。在来生，请您也向今生一样呵护我，纵容我。”
    乌恩奇大吃一惊，可是莫妮卡已经化身成一道明亮的流光，卷起他，把他放回到地面，随后她就悄然远逝，消失在开阳峰晨曦的薄雾中。
    在此之前，乌恩奇只见过莫妮卡两次，他第一次见到莫妮卡的时候，她冰冷的尸身已经面目全非，他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喝了烈酒，抱着珠兰图娅欲施云雨，根本没敢仔细看她的脸。
    不过在莫妮卡离开前的那一刻，乌恩奇看得十分清楚，除了发色不一样，莫妮卡和雅娜伊的容貌一模一样。乌恩奇顿时想起了在欲望之扉时，他与雅娜伊的对话。
    那时乌恩奇靠着在全知之雾中锤炼出的眼睛，认出雅娜伊是一名炽天神侍。
    雅娜伊没有否认，她对他说，“我其实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一位关爱我的父亲，两个宠着我的哥哥，一个弟弟。虽然我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但是姨妈待我就像亲生母亲一样。可是有一个恶棍来了，他耍弄阴谋害死的我的哥哥和弟弟，害死了我的伯父和叔叔，他欺骗我的父亲，想要把我据为己有。”
    雅娜伊还对他说：“可是圣灵没有让他得逞，她收容了我的灵魂，给了我全新的生命，又让我重新回到这个世界里，向他复仇。所以我不是会带来祝福的天使，而是一名炽天神侍。”
    仍然是在那一天，雅娜伊仰头望着他，希望他能成为她的归宿。雅娜伊说：“圣灵不喜欢我，我的复仇注定不可能成功。乌恩奇，假如我死了，即将去转世，你可以再给我一次生命，做我的父亲吗？”
    乌恩奇呆呆的坐在橡树下，对许多的往事恍然大悟。雅娜伊之所以一直守在雾玫庄园，因为她就是莫妮卡。卡芬领主逼迫莫妮卡向菲比斯屈服的时候，她之所以那么生气，因为她就是莫妮卡。雅娜伊一定要跟他签订血脉共享契约，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想成为他的女儿。而雅娜伊之所以不被圣灵喜欢，因为圣灵为她复活，只是为了拉拢他去勾引撒旦的棋子。
    雅娜伊的仇人，自然就是雾玫庄园的骑士长菲比斯，想必就是他耍弄阴谋害死的她的哥哥和弟弟，害死了她的伯父和叔叔，欺骗了她的父亲，又要把她据为己有。
    乌恩奇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忽然间觉查到一丝不祥的预感。既然雅娜伊就是莫妮卡，她怎么可能会坐视自己的父亲惨死于炎魔之手？雅娜伊早就对他说，情尽缘灭，恩断义绝的那一天就要到来了。她已经去向菲比斯复仇了吗？可是既然雾玫庄园依旧毁于劫火，难道说……
    乌恩奇不敢再去想，他急匆匆的穿山越岭，爬往他与珠兰图娅约定好的地点。也许她还在等着他，靠着她对他稀里糊涂的爱慕，他才能变回人形，才能站直身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然而阴影攫住了乌恩奇的心，在魔都·欲望之扉，他纵横捭阖无往不利，因为他背后站着全知全能的圣灵。但在此时此刻，圣灵早已把他抛在了脑后，或者她正一脸坏笑地看着他，等着他出丑。所以在他的面前，只有重重的艰险和不可预期的危难，并没有一条辉光大道，直通向光明的未来。
    眼前已经是乌恩奇与珠兰图娅分手的码头，乌恩奇遥遥的看见一只蹑空草的小筏泊在朦胧的晨雾里，一个窈窕的身形在草筏上抱膝孤坐。只在那一刻，乌恩奇忽然间涕泪满面，哭成了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