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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知名水蔓,草卉难辨,有合欢缱绻貌。茂林云海,在此山相互依偎,萦青缭白外与天接,环顾如一,绚烂天光,自远而至,山色青翠苍然,每有风自高处起,草木摇动,山色随风自上而下如水流。
魏檗轻轻挥袖,平整如刀削的高台之上便凭空出现一件彩衣国地衣,其上又有两只出自北俱芦洲三郎庙编织的仙家蒲团,这些都是那几场北岳夜游宴的贡品,宝钞署和仪仗司里边的库房都快堆积成山了。
一山君,一修士,坐在蒲团上,高君眼见美景,耳听泉水声,沉默许久,才回过神,问道:“魏山君担任山君很多年了?”
魏檗微笑道:“很久以前,我只是个小国山君,后来改朝换代,我就被贬谪为一山土地。”
说到这里,魏檗伸手指向棋墩山那边,“就在那边,连山神都不是。”
“因缘际会,时来运转,侥幸得以入主披云山,其实担任大骊王朝的北岳山君,就不到三十年。”
“可毕竟是戴罪之身,僇人恒惴栗,难免会担心今时风光,朝不保夕。”
惴惴战栗,魏檗以此形容自己的心境,不全是这位北岳山君的戏言。
就像先前那些别有用心的言语,倒也不算魏檗故意戏弄高君,若是她第一次来到浩然天下,触目所见人事物,三者皆异于家乡,她就会很容易疑神疑鬼,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所有见闻都超出一个人旧有的认知范畴,就需要寻找自己能够理解的熟悉之物,自己给自己找定心丸,或者说是找到一箩筐作为船锚的碇石,用来停船,安抚自己的人心。
乡音是如此,喝那天下差不多滋味的酒水,在天地间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想必亦是如此。
究其根本,只在‘类己’一词和‘不孤单’三字。
某次在老厨子那边同桌喝酒,郑大风提出过一个绝无仅有的猜想。
他说所谓的人间,可能就是一座神国。
所有的“人”,都是某种意义上的神灵,吃着不一样的“香火”。
大概是不着天不着地的空想,和彻头彻尾的醉话吧。
霁色峰之巅,貂帽少女蹲在栏杆上,她朝山门口那边抬了抬下巴,“见着了郑大风真人,有没有觉得有点眼熟?”
小陌点头道:“样子变了,气质没变。”
万年之前,战事惨烈的登天一役,就只有那尊身披大霜甲的神将,明知必死而死守天门,寸步不退。
要知道这位神将当时面对的敌人,都不是人间剑修或是练气士,而是那位身为天庭五至高之一的持剑者。
毫无悬念,神将最终被一剑洞穿甲胄与身躯,钉死在大门上。
此刻的谢狗,与平时判若?饺耍裆淠凵袂遒实溃骸澳愕蹦暧肽俏磺嗤炀蚬坏缆穑俊?/p>
小陌摇头道:“我当初跻身飞升境后,只是靠近过飞升台,不曾登上那条神道,与这位男子地仙之祖,就从没见过面。”
谢狗说道:“我见过。”
小陌对此将信将疑。
谢狗沉声道:“我在成为地仙后,曾经走过一次飞升台,却不是女子该走的那条,我偏要以女子剑修身份,走另外那条道路。”
小陌立即就相信了,深信不疑,因为这确实是剑修白景做得出来、并且是一定会做的事情。
谢狗抬起双手,抱住头顶貂帽,撇撇嘴,“意气用事要不得啊,境界不够高,当时剑术不济事,差点狗头不保。”
小陌说道:“青童天君与另外那位,对人间修士还是十分善意的。”
谢狗点点头,说道:“那是因为他们都保留了很大一部分的人性,这在远古天庭是无法想象的事情,我至今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小陌默然。
人心难测,一团乱麻,故而口是心非,言行不一。
远古神灵则不然,好像五至高和高位神祇除外,所有言行举止,心思念头只作笔直一线。
修道之人,除去万千术法各行其道,若是追本溯源,不过是学那高高在上的神灵摒弃杂念、凝为一心而已。
谢狗其实早已察觉到小镇那边的几股熟悉气息,满脸讥讽神色,啧啧道:“天地作陵谷,沧海变桑田,可怜昔年吞舟之鱼,陆处则不胜蝼蚁。”
小陌打算挪步离去,谢狗突然问道:“小陌小陌,我这个蹲姿是不是不太雅观?”
小陌一言不发,谢狗一个后翻,屈膝落地,站起身,扶了扶貂帽,看着头戴黄帽的小陌,她觉得真是绝配。
走在小陌身边,少女开始长吁短叹,明明是一桩天造地设的命定情缘,为何还是如此辛苦呢。
小陌突然问了个大煞风景的问题,“你与我说句实话,撇开你我之间的私事不谈,你这次赶来浩然天下,所求何物?”
谢狗眨了眨眼睛,既不愿欺骗小陌,又不宜实话实说,她就只得开始装傻扮痴。
小陌手持行山杖,走在霁色峰与集灵峰间的山路上,语气淡然道:“不愿意说也无所谓,反正我不敢兴趣,但是我有言在先,不管是什么重宝,不管你如何拿到手,记得别违反文庙规矩,别让我家公子觉得为难。”
像他和白景这样的飞升境剑修,在万年之前,几乎都是喜欢单独游历“天下”的,所以事实上,如今的几座天下,对他们来说,其实是既陌生又熟悉。虽说岁月悠悠,万年以来,走过人间的修士,数量多如牛毛,导致万年之前的诸多机缘、重宝,几乎都已经被攫取、搜刮殆尽,但是难免会有几条漏网之鱼,始终不曾被后世修士察觉,小陌猜测白景这趟远游,必然是寻宝而来,她绝对不会空手而归。
谢狗尴尬一笑,“哈,贼不走空。”
陈平安独自离开宅子,陈灵均被郑大风盛情挽留下来,双方挤眉弄眼的,又开始打暗语。
临行之前,陈平安从咫尺物中取出几只大罐子,全部装着“清水”,虽说清水,却值钱,因为是那长春宫的灵湫,云霞山龙团峰的浮钱泉,还有两份,是裴钱出门游历途中,从别洲汲水、收集而来。最早是曹晴朗去大骊京城参加会试,郑大风只是开了个玩笑,让曹晴朗金榜题名后,抽空绕路跑一趟长春宫,买不着,就算是偷也要偷来几大壶的灵湫泉水,以此煮茶,女子喝了可以驻颜。其实郑大风的良苦用心,是让曹晴朗这个书呆子,去那莺莺燕燕仙子扎堆的长春宫长长见识,开个窍……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曹晴朗就当真了,只是那灵湫之水,是长春宫酿造长春仙酿的来源,戒备森严,是一处禁地,曹晴朗即便是大骊榜眼,开口求水也没用,况且当时曹晴朗手上没有承载灵湫水的方寸物和咫尺物,他是事后几经周折,才好不容易找人托关系,再通过仙家渡船送到了牛角渡。
至于那两小青瓷缸来自龙团峰的浮钱泉水,陈平安曾经走过一趟云霞山,怎么来的,可想而知。
郑大风看着那些瓶瓶罐罐,一阵无语,自己早年的一句玩笑话而已,结果一个个的,竟然都当真了。
只是郑大风有些为难,自己怎么保存这些极容易变质转浊的清泉美水?
陈平安撂下一句,你找魏山君帮忙去。
缓缓走上台阶,走桩练拳拾级而下的岑鸳机,她身形小如芥子,一个登高,一个下山,双方擦肩而过,陈平安一直走到山顶,坐在台阶上,怔怔出神,因为那枚梭子的出现,陈平安都开始怀疑昔年囊括蝉蜕洞天的括苍洞,是不是早就被杨老头暗中收藏了?然后只是故意泄露了蝉蜕洞天的行踪,之后就有了陈清流的那场跨洲远游,居中修行。
最早负责水运具体流转的天下真龙,曾经与人间修士暗中缔结盟约,最终叛出天庭。
而斩龙之人的陈清流,曾经在括苍洞内炼剑多年,并且在此地证道。
算不算是杨老头对叛徒的一场清算?
如果真是如此,算计之深,谋划之远,确实可怕。
按照吕喦的说法,作为远古天庭两座行刑台之一的斩龙台,在登天一役期间,被某位剑修摧破崩碎,四散遗落人间,最大的两座“山崖”,一为“真隐,天鼻,风车,寮灯”古名众多的龙脊山,从此古蜀地界剑仙与蛟龙皆多,另外一座斩龙石崖就在剑气长城,代代相传至宁姚。
陈平安这么多年来,始终珍藏有一块斩龙台,不管他再财迷心窍,再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敢有丝毫造次,就将它放在方寸物内,一直随身携带。陈平安始终不敢、更不舍得用来砥砺剑锋。
因为是陈平安第一次游历剑气长城再离开,在那倒悬山鹳雀客栈,宁姚让张禄帮忙转交,送给陈平安的临别赠礼。
那块用棉布包裹的斩龙台,大小如手掌,正反两面各篆刻两字:天真,宁姚。
定情信物!
真隐,天鼻。天鼻,真隐。
若是各取一字再组合起来,即是“天真”。
剑气长城,最后一任祭官,消失无踪,摇身一变,成为骊珠洞天的谢新恩,青冥天下的林江仙。
之后就是宁姚离家出走,她单独游历浩然数洲,最终来到骊珠洞天。
陈平安至今都不敢说自己已经摸清楚了小镇的底细。
人之追忆缅怀,伤感和遗憾,宛如古井深潭,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情人间的眷念,一路蔓延而去,风驰电掣,远远乡念念人,好似他与她,转瞬即相逢。
陈平安轻轻呼吸,揉了揉脸颊,收拾心绪,刚要站起身,突然发现一桩怪事,岑鸳机就站在山脚那边,没有练拳登山。
也没有多想,陈平安径直下山,折入那条青石板路,瞥了眼老厨子的宅子,再返回竹楼那边,打定主意,今年南苑国京城那场大雪问拳,老厨子你给我等着。
岑鸳机只等那一袭青衫消失在视野,这才继续往山上六步走桩去。
她毕竟是一位五境瓶颈武夫,眼力不俗,先前发现山顶那边的山主,好像守株待兔,直愣愣盯着山脚这边,把岑鸳机给看毛了。
原本岑鸳机还有些不确定,毕竟对这个山主的印象,从一开始的糟糕至极,渐渐有所改观,但是她在山门口那边,发现陈平安的视线,就一直没变过。
以往她练拳往返,看门人郑大风的视线游曳,还会鬼鬼祟祟,陈平安倒好,目不转睛得如此正大光明,当山主的,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吗?!
山脚宅子里边,山主一走,陈灵均和郑大风就开始“排兵布阵”了,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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