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鞘中霜色》正文第七十六回蕲水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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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桅白帆兜住猎猎劲风,摧动在万顷波浪中跳跃的轻舟,顺江而下。
    上了年纪的艄公解开蓑衣、摘下斗笠,朝半圆形的船棚中喊道:“客官,雨停了,出来看看江景吧。您们看这江水涨得多快,好像一夜之间就把这大江填满了、撑大喽。”
    沈清、陈文祺闻言,双双走出船舱。放眼望去,波涛汹涌的长江像一条褐色的巨龙,翻滚着、咆哮着,一泻千里。自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江水似乎不甘束缚,一波接着一波地向两岸冲击,矮小单薄的江堤在浪涛的拍打中一阵一阵地战栗。
    久居北方的沈清,何曾见过如此壮观的大江大水?一时看得惊心动魄,向艄公问道:“船家,每年的这个季节,这江水都是如此之满吗?”二十年前沿着巴河追赶落入水中的沈霁,曾经与长江有过一面之缘,因此他知道有枯水季节与丰水季节之分。
    “这个季节年年都要涨水的,只是没有今年这样涨得猛。”艄公双手紧握舵柄,不时修正船头的方向,以躲避迎头拍来的巨浪。
    “从这里望去,这江水似乎高出地面不少啊,如果江堤决口,岂不是房屋倒塌、田地被淹?”沈清忧心地问道。
    陈文祺接过话头,说道:“是啊,一到丰水季节,这江水便高出田地甚至村庄,两岸的百姓对它是既爱又怕啊。”
    正说话间,一股激流横冲过来,将船头打偏。艄公向两人招呼道:“两位客官站稳喽,这巴河水冲出来劲道还挺大的呢。”
    “巴河?已经到巴河了?”沈清一看,昔日那条河窄水缓的巴水现在是河面辽阔、浪高水急。
    “船家,请你靠岸一下,我要在这里下船。”沈清说道。
    船家听了,忙掉过船头,在离巴河西岸不远处将船靠到岸边。
    “义父,我陪您上去。”陈文祺见沈清在船上颤颤巍巍,连忙上前扶住他。
    “贤侄你就不必了,早些回家吧,免得你爹娘等得焦急。”沈清故意说道。
    “那怎么可以?义父来到此地,等于到了我家,再怎样也得让小侄尽尽地主之谊吧。再说了,我也想凭吊一下那位赵欣叔叔,自然要陪义父上岸了。”
    陈文祺的话正中沈清下怀,他不再客套,任由陈文祺搀扶上岸,沿着水将及顶的河堤溯流前行。当年的战场已被滔滔河水淹没,那载着襁褓静静流淌的小溪亦变成浊浪滔滔的大河,奔腾着一路向南,汇入大江。恍惚中,沈清仿佛看见巨浪中翻滚的蓝色襁褓,他情不自禁地向前跨出一步,似要攥住那即将被巨浪吞噬的包袱。
    “义父,不可。”陈文祺一把拉住沈清。
    沈清从幻景中惊醒,双腿一曲,跪在堤顶之上,口中喃喃低呼:“师弟——霁儿——”
    良久,陈文祺扶起沈清,劝说道:“义父,我们回船吧。”
    沈清悄悄抹了一把泪水,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回到船上。
    艄公扳转船头,往江中划了十数丈远,躲过巴河冲出的潮头,再折转向东,艰难地冲过巴河汇水口,又前行了几里地的光景,忽听艄公指着远处说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么?怎地岸上站了许多的人?”
    沈清、陈文祺转身一看,北岸江堤上,黑压压地站着不少的人。未等他们看清,船已渐行渐近,岸上有声音依稀传来:“喂——,文祺哥,是你吗?”
    陈文祺听出是族弟陈文祚的声音,始知是族人来迎接自己(在武昌江边码头上,正巧遇见一个正欲乘船回家的邻村熟人,许是他报的信),忙走上船头挥臂高呼:“是我——文祺回来啦。”
    话音未落,船已靠岸,陈文祺向沈清说了一句:“义父,您慢慢下船,我先上去跟他们打声招呼。”言毕纵身一跃,几步抢上河堤,见除了爹爹和五叔之外其余的都是平辈,便先与爹爹和五叔行了大礼,然后又与一干族兄族弟相见。族中少年哪管他什么状元、将军,均与他嬉笑拥抱,如儿时一般。陈瑞山、陈祥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闹成一团,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闹了一阵,陈文祺见一旁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娴静少女,以为是邻村跟来瞧热闹的,忙上前与她们打招呼。及至细细一看,方才认出都是族中姐妹,便诧异地问道:“文祶姐、文祾、文禐妹妹,你们也来了?你们这穿戴的……”
    陈文禐抿嘴一笑,问道:“文祺哥,好不好看?”
    “好看。可是……”
    “文祺哥,托您这个大状元的福,我们现在能够穿红戴绿的了。”
    “托我的福?这是为何?”陈文祺一时没有明白。
    文祾、文禐两小“咯咯”地笑着,没有作声。陈文祶轻轻打了她们一人一下,嗔道:“就知道疯。”然后对陈文祺说道:“去年县令大人亲自领着几个官差来庄上,索要叔公的亲书笔迹,暗中说了你在京城的情况。送走了县令大人之后,叔公担心官府暗中派人来察看本庄是否真的忌红,同时又高兴族中出了个状元,便将族中几位长辈喊到一起商议,将这不成文的禁忌给废除了,同时鼓励族中女眷常穿红色衣服,以应对官府的私访。于是,我们就光明正大地着起了红妆。”
    “‘诒厥孙谋,以燕翼子’,尊叔公舐犊之爱可谓精细入微,着实令人感动。”紧跟其后上岸的沈清听了非常感动,情不自禁地说道。
    陈文祺猛然省悟到自己光顾高兴,却将义父冷落了许久。便将沈清拉到陈瑞山跟前,说道:“爹爹、五叔,这位是沈将军,是孩儿义弟的爹爹;义父,这是小侄的爹爹、五叔。”
    “陈兄、五叔(南方的习惯比作晚辈的称呼),冒昧打扰。”沈清向两人抱拳道。
    “贵客,贵客,请到家去说话。”陈瑞山连忙还礼,热情地拉着沈清,并肩向陈家庄走去。
    陈家祠堂,张灯结彩,祠堂两厢走廊上,一字排列着数十张八仙桌,族长陈南松忙前忙后,亲自打点这百年难逢的“荣归宴”。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过之后,便是族长陈南松致辞、陈瑞山答谢等仪式,然后便是族人相继敬酒祝贺、陈瑞山父子逐席回敬,直到午夜时分,众族人才在意犹未尽中各自归家。
    陈瑞山亲自动手,为沈清收拾了一间客房,待沈清洗漱完毕之后,与沈清道了一句“晚安”,便领着陈文祺欲要离开。
    沈清急于解开心中的疑团,又怕陈瑞山精力不支,两难之下试探着问道:“今日文祺贤侄衣锦荣归,在下委实高兴,刚才在席中又多饮了几杯,此时毫无睡意。陈兄若无别事,我们老哥俩可否再闲聊一会儿?”
    陈瑞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客人有话要说,当下毫不犹豫地答道:“沈将军如有兴致,老朽乐意奉陪。”说完让陈文祺先回房歇息,又回房中与闻氏打过招呼,端了茶水、点心,来到“客房”,为沈清斟上一盅茶,落座后主动搭话:
    “听口音沈将军不像南方人,仙乡何处?”
    “在下是山西平阳府绛州人氏。”沈清接过陈瑞山递过来的茶盅,抿了一口香茶。
    “绛州?那不是薛礼的家乡吗?怪不得沈将军如此英雄。”
    沈清连连摇手,认真地说道:“陈兄过誉了。在下虽与薛仁贵同乡,但无论韬略、功夫还是建树,在下是自愧不如、难以望其项背。”
    陈瑞山笑了笑,将话题转到江南:“沈将军可是第一次来江南吧?”
    沈清正愁不好开口询问,这句话给了他一个机会,于是说道:“这已经是第二次啦,第一次来这里,还是在二十年前呢。”
    “啊?沈将军二十年前来过此地?”
    “是啊,不过那次的经历,真是不堪回首啊。”
    “却是为何?沈将军可否见告?”陈瑞山隐约感到,这可能就是沈清要与他彻夜交谈的主题,便主动问道。
    果然,沈清微微点头,神情黯然地说道:“不瞒陈兄,在下冒昧邀请陈兄秉烛夜谈,便是有关这段经历的事情。”
    陈瑞山强按不安,极力平静地说道:“沈将军请说。”
    沈清迟迟没有说话,仿佛在回忆那段经历。良久,他才缓缓说道:
    “那是成化八年初春,我岳父因病致仕告老还乡,带着在下夫妇及刚满周岁的小儿、师弟俩夫妇和尚还年幼的小舅子一行八人,行至大崎山下,遭遇仇家的截击。岳父岳母舍生挡住仇家,掩护我们六人逃跑。因仇家人多势众、武艺高强,岳父岳母双双战死,我们师兄弟五人带着小儿逃至巴河岸边,因无船可渡,亦被仇家追上。”沈清顿了顿,似在极力平复情绪,然后接着说道:“当时我身背襁褓,束手束脚,为了身后的小儿不致伤害,始终处于守势,与那仇家周旋。那恶贼丧心病狂,刀刀都向小儿身上招呼,我左躲右闪,终究被他觑了个空,将小儿挑落在河中……我将仇家赶跑之后,顺着河水一路寻到长江边上,未见小儿的踪迹。”
    说到此处,沈清的眼窝开始发红,颤抖着双唇不能成声。他双手捧起面前的茶盅,借着喝水来掩饰心情的激动。
    陈瑞山此时更是心潮难平。眼前的这位沈将军,特地来到陈家庄寻找失散二十年的儿子,绝对不是巧合。虽然一直以来,他都想着揭开祺儿的身世之谜,并且在祺儿进京赴考之时,还特地让祺儿戴上玉凤凰以寻找机缘,但这“机缘”真的出现时,他竟犹豫起来。难道含辛茹苦地养大成人、如今更是功成名就的祺儿,从此就要远走高飞、认祖归宗?不!这个秘密除了老妻和五弟,再没有第四个人知情,只要我们三人不说,任何人都没法夺走祺儿。这个念头一闪,陈瑞山的双颊不禁有些发烫,心里随即自责不已:陈瑞山啊陈瑞山,枉你自诩道德治家、信义做人,事到临头却如此不堪。祺儿找到了亲生父母,我该老怀深慰才是,怎地还暧昧不明地盘算做那欺天诳地之事?
    这时,沈清似乎窥破了陈瑞山心思一般,自言自语似般说道:“二十年来,小儿的生死始终萦绕于怀,多少个晚上半夜梦回,枕边总是湿漉漉的一片。我没有别的奢望,只想知道小儿是生是死、是否平安。只要知道了他的下落,从此就了却了对他的牵挂,即便不再相见也了无遗憾了。”
    陈瑞山本是一个胸怀磊落之人,突如其来的“寻亲”使他心生不舍也是人之常情。此刻他的心已经平静下来,沈清的话音刚落,他便问道:“沈将军谈到这些,而且又再到江南,莫非发现了令郎的线索?”
    “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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