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归藏》第九章听松北麓,秋露霜夜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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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柄已破,剑身却仍如一泓秋水,清亮非凡。
    “此剑剑身花纹奇特,形如叶上秋露,当年便取名‘秋露’,为师十五岁持之纵横江湖,快意恩仇,除暴安良,倒也挣得几许薄名,怎奈天不佑我,十八岁那年突遭变故,与藏剑决裂,便封剑于此,今夜有缘,再见老友,感慨万千,”疯道人傲然道。
    “师父,九剑玄奥,徒儿尚未完全领悟,是我太笨拙,”青玄羞赧无比,轻声说道。
    “癫儿,九剑重形轻意,八十一式虽是玄奥高深,威力磅礴,然终未臻化境,据我所知,观星台的摘星刀、落月掌练至化境,其威无穷,俯仰天地,星河皓月为之黯然,非九剑所能及,天幸当此霜降之夜,天风浩瀚,借此自然之怒,为师终悟归藏之本意,你且瞧来,”疯道人随意一刺,转身一抹,也不见招式如何繁复,且动作缓慢轻盈,似击剑诀又似抚剑诀,似离剑诀又非离剑诀,周身剑气如丝,万缕轻丝合为一剑,只是随意一击,崖边巨石便从中剖开,轰隆一声巨响,滚落断壁绝渊。
    青玄瞧的目瞪口呆,此剑之威远在归藏九剑之上,于招式上却似是而非,让人目眩神迷。
    “柳氏祖上创下九剑,传下百年,天资聪颖如我,亦不过纯熟剑诀,柳氏一门只知闭门造车,苦练剑法,却忘了祖上的决胜疆场,济世为民的广阔胸怀,今夜秋露清鸣,九剑合一,让人一舒胸臆,终于悟到真正的剑意,藏剑之威在意不在力,重神不重形,如今想来,藏剑山庄的剑冢楼阁之上,悬挂着‘万剑归藏楼’五字,乃是先祖手笔,一身剑意凝于字里行间,昔年每每瞧着,总觉得这五字似要破纸而出,为师此刻方才体味一二,他日有缘,你定要好好观摩。切记,体味人生百态,历尽苦辣酸甜,经历爱恨情仇,方能放下自在,参悟剑意,自成一剑;出剑有意无形,八十一式并无定式,信守拈来,真气于十二脉周流万转,驭气如丝,剑意真气便可绵延不绝,风月也是给养,山河可成倚仗,永无枯竭,自今日起,九剑不必再提,此后这有意无形,剑气如丝之剑,便唤‘青丝剑’,如何?”
    “谢师父教诲,徒儿愚钝,定当先习八十一式有形之招,再悟无形之意,不负师父所望,”青玄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秋露剑自今日起便赠予你,他日癫儿持之快意恩仇,做个自在潇洒之人,也不枉你我师徒一场,”疯道人信手一挥,秋露剑插入青石之中,嗡嗡作响。
    疯道人大哭大笑着下山而去,留着青玄独立发呆。
    青玄使劲抽出利剑,但见长剑如水,剑身之上,果然如叶上秋露,轻盈欲滴,剑鄂剑柄虽已腐败残损,却丝毫难掩寒气逼人,便撕下长襟,裹住剑柄,寻思着择日寻个铁匠铺装配齐全。
    握着秋露剑的青玄,听着如怒松涛,恣意挥洒,招式虽显生涩,难于圆融,并不急于求成,以剑招引导真气,周行于十二脉,借助松涛外力,驭气如丝,原本阻塞滞碍的穴位缓缓被冲开,真气行的越是顺畅,九剑招式越是纯熟,秋夜彻寒,青玄却周身滚热,汗出如浆,直至诸脉皆冲关完成,真气虽薄,却能勉强行完一大周天,八十一式恰好使完,不觉天明,依法周流数次,竟至浑然忘我,丝毫不觉困乏。
    待朝阳如剑,刺穿薄暮,风啸渐消,青玄方才惊觉,此时周身一轻,吐出浊气,竟如脱胎换骨一般,不由欣喜万分,急急奔回观中,将所悟告知师父。
    待返回听松阁,只见疯道人立在观前,茫然远眺,竟未歇息,便大声囔道:“师父,徒儿已冲破诸穴,八十一式已然可勉强使完啦。”
    “癫儿,你且过来,”疯道人招手唤过青玄,右掌搭在青玄肩头,凝神一探,果然十二脉皆通,真气虽薄弱,却可周流无碍,假以时日,勤加滋养习练,定可聚沙成塔,积跬步而致千里,不由感叹此儿果然性情坚忍,确是习武奇才。
    疯道人拍拍青玄,微微一笑,继而说道:“癫儿,唐门车马行前日传来消息,李存义于洛阳北邙大获全胜,李守一兵败后不知所踪,令姊亦如是,中原各派因金翅峰顶掌门失踪,同门返程途中被人以藏剑武艺袭击之事,已结同盟,前往天荒湖藏剑山庄讨个说法,为师本已反出藏剑,然因故人之事仍有心愿未了,且漕帮诸位兄弟在大战之中多有伤亡,情况未明,为师放心不下,准备前往天荒湖一探究竟,你且留在山上习练武艺。”
    “师父,请带徒儿同行,阿姊之事让我担忧万分,徒儿虽帮不得忙,一路伺候饮食也行,您不在这,徒儿哪能心安呢,”青玄红了眼睛。
    疯道人瞧徒儿半晌,“罢了,收拾下,随为师一道前往吧,如有机会,正好去瞧瞧柳氏祖上的手笔,在江湖上历练,事半功倍。”
    青玄听罢,万分欣喜,将几件衣物一包,战刀破剑一裹,也没甚好收拾的,跟着疯道人急急下山去了。
    百倾天荒湖,烟波浩渺,水光潋滟,师徒二人乘着一艘渔船,往湖心而去,这一路上皆是佩剑带刀的武林中人,沿岸大船早已征用一空,这艘破渔船还是搁浅待修的破船,破船破衣斗笠,也不惹眼,疯道人撑船在迷宫似的芦苇荡内不停穿行,轻舟熟路,惊起不少水鸟野鸭,遥见无数大船在湖内转圈,似是寻路无门。
    绕过芦荡,转过密林,便见那湖心一岛,不少建筑隐在高大林木之内,想必是那藏剑山庄了。
    疯道人将木桨一丢,小船搁浅,便跳下船来,将渔船拉上岸,“癫儿,到了。”
    青玄提了提包袱,跟着师父沿着岛上小径朝内走去,步行盏茶工夫,便见一片密林外出现一截高墙,青砖黛瓦,朱红偏门,原来是藏剑山庄的后门,“怎么不走大门?”青玄一脸茫然的望向师父。
    “来吧,”疯道人提起徒儿,一跃便跃至墙内,只见墙内是一片青石铺就的广场,场边刀枪剑戟,整齐的架在兵器架上,显然是习武场了,师徒二人穿过广场,绕过假山,竟未见一人,再从假山后走过一片荷池,便见到一栋小楼。
    疯道人驻足良久,轻叹一声,终还是推开小楼木门,里面桌椅齐备,案几纤尘不染,想必时常有人打扫,青玄跟着师父走上木梯,来到二楼,书房内陈列整齐,收藏颇丰,书架边还挂着三柄长剑,疯道人抽出其中一柄,轻轻抚摸着,似关怀恋人般。
    书房旁便是卧房,推门而入,被褥整齐,窗边竟养着几盆兰花,天气虽凉,竟长得生机勃勃。
    “你是谁?竟敢擅闯藏剑山庄?”一声苍老的声音怒喝道。
    师徒二人扭头一看,只见一老妪戟指怒喝,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因愤怒而扭曲,“擅闯大公子居所,杀无赦。”
    “张嬷嬷,这许多年了,您老可还安好,”疯道人上前握住老妪的双手,颤抖的说道。
    老妪使劲抽出双手,躁怒欲狂,“你是谁?你可知在干什么?老身可从未见过你二人,来此意欲何为?”
    “张嬷嬷,多年不见,轻舟也不识了吗?”
    “什么?”张嬷嬷惊骇不小,上前仔细打量了疯道人的面容片刻,忽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紧紧搂住疯道人,嚎啕大哭,“大公子,真是大公子啊,老身可想煞您啦,老身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您啦。”
    原来张嬷嬷不仅是从小伺候柳轻舟的贴身嬷嬷,更是乳娘,感情自然跟他人不同,多年来,柳轻舟一直把她当成亲人一般尊敬,张嬷嬷早就把这大公子当成亲子般照顾,张嬷嬷丈夫与儿子皆是藏剑之人,丈夫与长子早已亡故多年,次子便是宫中侍卫柳不平。
    “大公子,您回来就好啦,您自从出庄,多年不曾有消息,不平亦是如此,如今众门派咄咄逼人,数百人聚集庄前,庄内好手皆去大厅,老身不中用啦,只能在这洒扫,天幸您重返山庄,藏剑无忧啦,”张嬷嬷只依稀记着大公子是庄内第一好手,以为疯道人前来相助。
    疯道人也不说破,轻拍张嬷嬷的后背,“好嬷嬷,你且歇息片刻,我带这徒儿去转转,”说罢一使眼色,便和青玄缓步下楼来。
    张嬷嬷倚着门,默默看着两位道人,老泪纵横。
    走了片刻,便见到一栋三层高楼,依着岛中一石山而建,掩映在翠柏苍松之间,楼前挂着一副巨匾,上书“万剑归藏楼”五个斗大的字,字体苍凉,笔力雄浑,果然非同凡响。
    “癫儿,你仔细瞧这五字,牢牢记住运笔之势,先祖征战沙场,救济万民,为善除恶,诛杀宵小,乃是位顶天立地的豪侠,晚年创下藏剑武学,更是旷古烁今,无人能及,此字饱含其满腔的抱负和雄心,一身的武学与剑意,可惜百年来,庄中竟无一人留意,”疯道人瞧得片刻,跪地长拜,尊崇无比,青玄见状,将五字仔细瞧在眼里,刻在心头,也跟着在楼前跪倒叩首。
    “逆子,”身后脚步响起,炸出一道怒喝。
    疯道人头也未回,站起身来,仰头看着剑冢楼阁,长叹一声,“数十年光阴,弹指而过,当日柳轻舟,早已不复少年时,原以为恩仇皆能因时光泯灭,柳庄主,恳请告知,当日绿绮,究竟何在?”
    “我藏剑名门,不意竟出你这等逆子,受惑于妖女,竟至叛道离经,老夫早已明言,她偷入剑冢,所求不明,虽被擒获当场,老夫却不曾加害于她,那贱婢该是早早遁走,老夫如何得知其行踪?”
    “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在万剑归藏楼遁走?”疯道人回身怒道,“怎奈我远在漕河水寨,回返之时,阖庄上下三缄其口,要我如何信你?”
    “手无缚鸡之力?”柳苍梧冷冷笑道,“事到如今,老夫亦不愿隐瞒,那妖女行藏毕露,一出手便杀我藏剑十余名高手,分明是观星台一流好手,老夫赶到之时,妖女早已逃之夭夭,可怜你那张嬷嬷的丈夫长子,俱亡于此,老夫至今未敢告知真相。”
    “什么?”疯道人惊道。
    “老夫在金翅峰身中剧毒,被萧无尘、顾梦白联手偷袭,其时方知此女确是出自观星台,可怜你这逆子,竟不知枕边人的真实身份,”柳苍梧长叹一声。
    疯道人闻言,竟似痴了一般,两行清泪倏忽而下,该死萧老鬼,这些年间,自己在燕然山与之交手数次,竟不肯承认绿绮身份。
    原来二十余年前,疯道人年方十八,持秋露,纵横天下,除暴安良,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年侠士,人送“天下第一剑”的名号,藏剑因大公子之故,一时声望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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