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第二章(1)长空黯淡连芳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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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山花开遍,开的极盛,也在栈道上落下几点嫣红。青罗幼时读杨成斋的诗,就有“何须名苑看春风,一路山花不负侬。日日锦江呈锦样,清溪倒照映山红”的句子,彼时自己正是名苑看春风的女子,攀折几朵牡丹芍药装点自己,从不知道当真置身其中,这花海能将一己之身淹没尽了,人在这世间当真只是蝼蚁,功名富贵,哪里比得上这瞬间的山河照眼?
    像是感觉到青罗的留恋,苏衡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在这只容得人险险停步的栈道上驻足,面上带着笑,与她同看这江山壮阔。这世间美景,他这些年看的并不少了,然而每每见了仍觉得心神摇荡,这激动是在朝堂权术中全然没有的,然而他也没有选择,他是南安王苏准的儿子,他故去的母亲是先帝的妹妹寿康公主,到如今,他的两个妹妹,一个是永靖王妃,一个是皇帝的闵妃,他是再也逃不掉了,自由,对他一生都是奢求了。所以他心里更是不忍,自己尚且不愿为这权势牺牲,何况要将这女子送入囚笼做一只金丝雀?然而他们都没有选择,只能在这一刻,他为她停下奔波的步伐,给她一瞬间的自由快乐,能像他一样,装作忘记一切。
    约到了午时,他们总算是赶到了一个可以稍作休息的地方,小小一带山涧,筑有一间小小木屋,门前清溪流过,夹岸花红一路,明明再寻常不过,却是青罗想也不敢想过的。苏衡微笑着引着他前去,轻轻唤道,“探春,过来。”她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否认的话。这里只有他和她,就让她做探春好了。虽然探春和青罗一样,都是为家族牺牲一切的可悲女人,然而贾探春,好歹还是她自己。
    两人进木屋瞧了一眼,说是木屋,却很是简陋,床铺厨灶一应都无,只在当中设这一个火塘,屋角堆着木柴。探春索性也不进屋子,便在溪边的草地上坐下,折过一枝杜鹃花把玩。“路途艰难,只有这山涧里会有这样几所小房子供旅人休息,这一站过去了,还要再有很远的路才会再有。昨夜惊险,如今看来那些人也没能追上来,咱们就在此处好好休息,明日上路。”苏衡又把计划与探春细细说了,探春这才知道那几声笛声的意思。苏衡见探春露了好奇神色,笑笑便将身上那支笛子递与她细瞧。那是一支玉笛,玉色莹润如春水,浅碧里夹着几丝青翠,像是水波,也像是春风中的菀菀柳丝。末梢刻着极小的两个篆字,细细辨认正是“折柳”二字,像是取自李青莲“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的诗意了。探春本不擅横吹,只觉得这玉笛玲珑可爱,把玩不已,却也并未放在心上。已经是晌午,阳光明媚和暖,探春脱下身上的斗篷,内里一袭纯红的衣衫,可巧衣摆上正是杜鹃花的纹样。苏衡本是和探春并肩坐着,忽而倾身过来摘下探春发上那支松枝木簪,顺手取过探春手中的那支杜鹃,往她发上轻轻一绾。他做的轻松淡然,探春却像是不及反应,待得在水中瞧见自己带着杜鹃花的倒影和身边微笑的人,才惊觉不妥,双靥烧的同鬓边的杜鹃一样红。苏衡此时穿着一袭竹青色衣袍,腰间束着玉白的衣带,缀着一枚白玉螭龙佩,素净高华。探春瞧着溪水里一青一红的两个人影,突然就想起那些照影成双,月圆花好的句子,更是羞赧不已,也不发一言,只管拨弄那支折柳,可也是他的东西,更是不知要如何自处。苏衡却也没有别的动作,只笑道,“你成日里朱门玉户的,想来从未有在这荒山野岭留宿的时候,你且坐着,我去弄些吃得来。”探春此时哪还有心思听他说的话?只胡乱点了点头,只顾着瞧自己水里的影子。苏衡离开,留探春一人,心里却是纷乱如麻。自一路从京师来此处,她是不敢多想的,一来命中良人已经注定,而来苏衡于自己,是兄长,更是将自己推入这命运的人。然而这一路行来,每常在山川壮阔花鸟秀美处都有他相伴,给她尽可能多的自由和快乐。自己小时,诸如西厢牡丹也皆偷偷读过,每读到那两情缱绻、才子佳人处也觉口角噙香,心驰神往,只是自幼家教甚严,觉得大大不该,也不敢深想,也就搁下了。如今这些句子每常浮到心尖上来,叫自己这一颗本来冷透了的心,泛起甜蜜与酸楚。却仍是不敢想,不能想,这儿女私情与家国天下,叫她如何自处?
    探春心下纷乱,见苏衡已经走了许久,面上觉得略好些,便抬起头。说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话倒当真不假。清明已过,山溪对岸几树野桃花却仍然纷纷然开的明媚。探春心下忽而起了玩心,脱下丝履,赤足踏着溪水中的卵石往对岸走,欲折一枝赏玩。却不想这水中的卵石上长有青苔最是湿滑,走到水心,足下稳不住一滑,便要落到水里去。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十年前初相逢的情景,可不也是如此么?闭上眼睛,心里淡淡一喜,竟然毫无惧怕,只想着,他是会来救我的。
    耳边忽而传来一声叱责,“如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当心?”一睁眼竟然已经在对岸的花树下了。探春此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丝毫不羞怯了,只笑道,“这真真儿和戏文里一样,我正想着你会来,你当真来了。”苏衡却怔住,往日里不管自己如何,探春总是刻意疏远,一口一声儿兄长,今日却如此,心里却漫过潮水一样的欢喜。想来是此间太像世外桃源,叫彼此都忘了身份。也罢也罢,自己一直盼望的,不正是这样的么?不是青罗,不是妹妹,不是王妃,而是探春,是十年前桃花下倔强的女孩子,是那个即使悲伤却也微笑的姑娘,是那个看见无限河山会欢喜雀跃的女子。
    从再见到她的那一刻,瞧见她身上的那只粉蝶儿的荷包,他就认出来这是十年前那个不寻常的女孩。那时他已经十二岁,只觉得眼前那个女孩子神色倔强不服输的样子很是特别,与每日见得那些世家女子大大不同。为了自己一句话便要涉水,为了一枝桃花又喜笑颜开,明亮纯真不过。十年之后又见到她,背负了沉沉的使命,见了自己却仍然镇静从容,一身衣饰华贵,气度端然,虽是前一刻还在山石上郁郁露出小女儿情态,下一刻便是大家闺秀的模样,毫无破绽,叫他本就怜悯的心里更是痛惜。再至于往西这一路走来,她尽情享受与这自然、人间的亲近,每每笑得开怀,却在夜间独独对月时露出深深的忧思。不知何时开始,这个女子,不管是探春还是青罗,已经深深扎在他的心里。顶着兄妹的名义只能默默守护,给她自己能给的一切,然而私下里总是不愿喊她青罗,仿佛这名字,就了断了他们一生的缘分。相逢虽早,奈何造化弄人。如今在这世外桃源里,一天一地一世界,只有他们,连探春都解了防备露了真心。那欢喜克制不住的涌上来,再顾不得家国顾不得伦常,只想相守。只是那欢喜总带着伤心的味道,知道这快乐不过是昙花一刹那。
    探春一言已出,自己却没能回过神来,却见苏衡的脸色大是不同,一贯淡然微笑的脸上洋溢着狂喜的神情,才惊觉自己的话大有语病,羞得便要背过身去。可苏衡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探春,探春,你莫要想的太多,你还有我。”探春怔怔抬头,看见这双坚定的眼睛,满满的都是坚持。探春从不知这情字,原来是丝毫由不得自己的,心里还不知如何,手便已经抓住他身上的那枚螭龙佩,“你——”苏衡折过一枝开的正好的桃花递与她,“探春,叫我子平。”探春接过桃花,“子平?”声音却是困惑而不安,然而在那眼神里却像是得到了什么肯定,虽然不晓得这肯定是什么,也不能想这情背后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只觉得这两字咀嚼起来暖人肺腑,又像是带着什么巨大的诱惑一般,叫她由不得自己,心里欢喜却又像是飘在云端里,觉得害怕。“子平,子平。”探春又念了两声,觉得心里稍稍定了。既然这心由不得自己,也就罢了。即使这梦醒了,自己还要去做什么郡主公主,这一刻,也想由得自己高兴。
    苏衡方才去了半晌,用随身的一方淡青色如意云纹帕子捧了一捧山间的野果回来。此时探春面色嫣然,低着头默不作声。苏衡见惯了探春明艳伶俐的模样,也偶然窥见她的脆弱伤心,然而这样的羞涩小儿女情态,却是难得一见,像是一朵静默含苞许久的花,忽然就开了。苏衡不由一笑,自去山溪里将那一捧果子细细洗了递与探春。这山中少有人踏足,最是钟灵毓秀的所在,这山间野果,虽然比不得筵席上的珍馐美味,倒也玲珑润泽,如珊瑚珠子般的一串,衬在那帕子上更显得娇艳欲滴。探春素日里是锦衣玉食惯了的,可心里到底也不在意这些,瞧着这山间的果实倒是新鲜,虽是犹不敢抬头,却揭过去,低低吟了一句,“惆怅墙东,一树樱桃带雨红。”苏衡也应道,“此处可不正是小堂深静无人到,满院春风?”探春自幼庭训严格,是从未经过如此调侃的,后面还有双燕归栖画阁中的句子,更是不能深想。只是那心里蜜一般甜,却又像是这口中的果子,甜里微微咀嚼出说不出的酸楚。
    二人便这么静静相对,不觉已是黄昏。这黄昏的山岭,美自然是极美的,那一道道嵯峨的山峰被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天边的云彩天际的江水,都焕着金灿灿的光。只是这黄昏与清晨仍然不同,无边的灿烂里隐隐有着什么暗沉沉的影子,叫人不敢细瞧,像是魍魉潜伏。光黯淡下去了,那杜鹃花的香味本来清淡,此时倒是浮凸的明显了。极远的地方像是传来什么鸟兽的声响,听着是阴枭的嚎叫。探春心下觉得害怕,便裹紧了斗篷,往屋里坐着。苏衡将屋里的木柴点燃了,那火光明亮,倒是驱散了几分鬼魅的气氛。只是苏衡在门口立着,倒教探春不知所措,苏衡却只是道,“你好生歇着,这荒山野岭比不得家里,只好将就着一宿。我在外面守着,你莫害怕。”探春抬头瞧他,隔着火光,笑容隐隐约约的瞧不清楚,却叫她觉得心定。于是这一夜探春便倚在火塘边上,半睡半醒的,隐约听见有笛声,反复吹得是那一支折柳,杨柳东风树,青青夹御河,近来攀折苦,应为离别多。那一声一声的离别啊,吹得她心里伤感。子平啊子平,原来你也这样忧愁么?你带我离家去国,把那御河的杨柳攀折遍了,如今纵然月圆花好,是不是前路也依旧有这样的离别呢?子平,子平,你吹得错了,这折柳,应当是那一支啊。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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