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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刘伯温的角度来看,韩明义的思想不但是为明教提出了“并蒂莲生,极乐盛世”之外的第三条路,而且,这第三条路还是“反元复宋”和“天完民立”的补充和延伸,是他解决“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轮回宿命”。
“天道无常,天行有常”,刘伯温深深看了一眼韩明义,“你,却是生而知之”。在如今的刘伯温看来,能提出这个有悖于当世学说的人,乃反天地之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只能是妖孽,必然是妖孽。
“要么,你是应命之人;要么,就是乱命之人。”
刘伯温言辞铿锵有力,眼神直逼灵魂深处。
面对刘伯温的诘问,韩明义神色大震,额头冷汗直流,后背在这寒冷的冬天,也几乎为之湿透,有一种被看穿灵魂的感觉。
难道,刘伯温已看穿自己不是韩林儿?世上真有如此玄妙之法?韩明义强自振作精神,勉强笑道,“先生,您说得太过玄乎了!”
“以此推测的话,先生认为张角也是妖孽么?”
的确,一名十六岁的山野少年,坐而论道,换做是谁也会有此问,何况,那是后世被誉为明朝国师的刘伯温。就比如开创太平道的张角,韩明义也一度以为他是穿越人士,不然,思想为何如此超前?
“蕲州与鸡腿不可兼得!”刘伯温却回答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比谁都知道那个“鸡腿”所带来的含义:第一层含义,你要去蕲州了,鸡腿泯恩仇,从此便是陌路;第二层含义,鸡腿共汝吃,白刃不相饶,彼此不但陌路反而会变成敌人。
然而,除了这两层含义,韩明义却从中分析出了他舍弃明王会转而支持南方白莲的意图,并且确切地指出,或者说是威胁,然而这些确是韩明义在这山野小村并且没有依托任何信息资料的支撑下所分析出来的。
韩明义摇头不语,刘伯温异彩连连。如果说,前一次的是试探,那么今晚的磋商,则更加坚定了刘伯温的心中所想。一个是多智而近妖,一个是生而知之而为孽。
自先祖辈起,刘家世世代代皆为明教中人,其先祖背更曾与韩家的先祖一道参加过南宋末年的红巾军起义,只是由于失败,不得不隐没于朝野之中。年幼的刘伯温便精通天文地理,更创《元气说》,试图以程朱理学为基础,探寻社会乃至王朝更迭的规律,以求助明教修成正果、证道苍生。
而韩明义“改明为民”的想法,却破天荒地为他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有悖于儒道释三教学说的新的体系,而难能可贵的是,这个体系在刘伯温思想里引起了巨大的冲击,甚至已打破了他思维的桎梏,一条通向光明的新的道路。
“但是,明教千年传承,光明教义早已根深蒂固,你想要打开一条新的出路,实在难如登天。”尽管刘伯温已被说服,但要走一条全新的道路,更是铺满荆棘、浴火连天的道路,他也不得不渭然一叹,为韩明义讲述当前明教的现状。
明教的千年发展史,也是与中国的儒、道、释三教的融合史,其中,也形成了包括南宋皇室后裔、士大夫、豪强巨族、军户、商人等的利益集团,更总结出了一套起义的行动方案。在如今的明教里,大致分为三个体系。其一,是顶层决策体系,也就是天机阁,其代表是宋朝皇室后裔及遗民。其二,是由各利益集团所组成的明教运营体系,其代表是各地士大夫、豪强巨族、富商,彼此根据天机阁的设计和推动,完成相应的使命;其三,是明教所延伸的统一战线和外围势力,即各地的白莲教、弥勒教、五斗米教等,这些人以地方乡绅、流民和农民为主,相对松散,但整体依赖明教的资源分配,也是底层执行体系。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经济基础。韩明义喃喃道。他的心里想道,明教的问题,正是反了过来,形成了“上层建筑决定经济基础”的歪路,或许就是两者的互不调和,才是至如此局面的根本因素,也就是说在明教体系内部,利益的分配不平衡甚至对立,这也更说明了为什么历代统治者得政后对明教弃之如履。
韩明义却听得心神激荡,向前弯腰,恳请道,“先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无论家仇还是国恨,要实现心中想法,韩明义必须对刘伯温进行招揽,然而他却听到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
“我不愿!”
抬头却见刘伯温面带微笑,神采奕奕,“但,吾往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吾往矣”。韩明义差点喜极而泣,恨不得往前握住刘伯温的手喊一声“同志”。这一晚的会谈,从两人的两个“我不愿”,终于在苍生大道与宿命的轮回间,以一句“吾往矣”达成了共识。然而,就算是韩明义也不知道,这个周公蝴蝶的效应,将边际延于何方。
不知不觉中,朝阳升起,寒雾散去。
两人详谈之中,却似刀光剑影,又像狂风大浪,而终究如风暴中的小船,找到了彼岸的灯塔。
“蓬”的一声,书房门匆忙被推开,赵嘉仪红着眼睛、喘着气冲了进来,“先生,不好了,元兵来了。”
刘伯温与韩明义相对一视,彼此都闻到了阴谋的味道。按说,韩明义随母逃亡至夹河,刘伯温与赵嘉仪以辞官返乡路过的名义接踵而至,无论在天机阁内部,还是在北方白莲内部,知道此间缘由的人甚少。
两人却忽略了一点,既然已经初步认定南方白莲的徐寿辉和彭莹玉有问题,而一个月之前,徐寿辉却能通过暗卫给刘伯温传递信笺,分明是从某种途径获知了他们的行踪,而这一点恰恰被两人忽略了。
刘伯温为天机阁天师,身份高贵,自认能震慑住徐寿辉之流,而韩明义此前却根本没有将目光聚焦至南方白莲教,而认为杜遵道、刘福通才是罪魁祸首,然而,事实却证明,两人的想法过于想当然。
两人的心里暗道一声“糟糕”!一不做二不休,徐寿辉很可能在得不到刘伯温支持的情况下,将两人的行踪泄露给元兵。而从更深层次地透露出明教乃至天机阁内部的高层,已经暗藏波澜!
“来了有多少人?”刘伯温的眼里扫过一丝阴霾,但也并未恐慌。赵嘉仪着急道,“来了一队捕快,有五个人,他们听说有人在私塾抨击时政,要找先生问话呢!幸好杨诚机灵,打探到了他们的来意,赶忙回来报信,现在人准备到村口了。”
“确定是找先生,不是找我?”韩明义疑惑问道。赵嘉仪点头道,“杨诚今天去镇里赶集,回来的时候就碰上了这些官差,这些官差也说是要找私塾先生问话。”
“如果因为学堂讲学的因由,倒不用如此风声鹤唳。但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暗中为之,还需分析判断,但此事不可不防。”刘伯温向韩明义点头示意,“来人虽只有五人,我们足以应付,但为防敌人投石问路,你母亲与姥姥那边,需要早作安排。”
韩明义点点头。自从那封黑夜里传来的书信钉在书房门墙的那一刻,夹河已难为安身立命之所,然而从前世所掌握的信息,刘福通却切实在夹河迎立韩林儿的,这三年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已无从考究,但可以确认的是,蝴蝶的翅膀带来的边际效应,已经让这段历史发生了偏差。
“既然如此,那就随我去书堂吧!”刘伯温古井不波道,仿佛胸有成竹的样子,韩明义也丝丝然地紧跟其后,留下一脸问号的赵嘉仪。她转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看的眉毛一眨一眨的,不解道,“先生,咱们不该躲躲吗?”接着,又“哼”的一声,“哎,你们等等我!”
三人来到书堂,四名官差已神态自若的坐在原本学生们的书桌上,只一名捕头模样的彪壮大汉,大概三十岁的样子,左手叉腰、右手握刀,腰板挺直地环顾四周,见刘伯温三人到来,脸上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面容。但后面四人却嚷嚷了起来,
“你就是那个抨击官府的穷酸书生?走,跟我们回县衙问话去?”本想阻止身后捕快的无礼,却已经是来不及,喝道,“休要无礼!惊扰先生大驾!”只见这名大汉急忙向前,“卑职傅友德,见过先生,不知先生在此,请先生恕我等不敬之罪!”
“哦,你却认得我?”刘伯温捻须问道,眼神中带着一丝威严。后面四名捕快见捕头模样,知道碰上了硬茬,也急忙端坐站立起来。只听傅友德说道,“卑职曾在江西高安任捕快,现为砀山县下巡检,曾有缘见过大人一面。”
刘伯温仔细打量了一下,隐约中想起了些什么。“原来是你,当年破获豪强‘谋财害命霸妻’一案的傅捕头。”当年刘伯温曾在江西高安任县丞,在任期间,他锄强扶弱,刚正不阿,执法严明,打击了几个劣迹昭著的豪强恶霸,整治不良风气,深得高安县百姓和底层小吏的赞赏。从傅友德的话中得之,当年他也是刘伯温手下的捕快。
后来,刘伯温任江浙副提举,兼任行省考试官,也是清贵之职。然而刘伯温也不忿元朝腐败,辞官回乡,来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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