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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馆停顿十多日,沈络总算是可以下地走路了,只是受了如此重伤,失血过多受不住猛药,医馆每日用一些补血养气的温和药,自然比那些猛药来得贵些,一日就需七八钱银,如今二人身上的钱也快见了底。
沈络虽是没有了性命之虞,可每日呆呆傻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穿衣吃饭一概混沌,只要一会儿未看住他,便就要失去踪影,不是在大街上游荡,就是在河边呆立,眼睛失了往日灵气。
医馆内众人连道诧异,为何这人伤了右胸,如今脑子却也不好使了,拔都是知道个中缘由,沈络并不是成了痴呆,只是遭逢大事,颓唐了些,不过这个事情不是能够拿到明面上说的。
这日,拔都依旧在医馆病房醒来,却见沈络不见了踪影,拔都似乎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不紧不慢穿将好衣服,一如往日一般出门寻找。
时间接近正午,拔都已将沈络曾经去过的地方一一找遍,可仍旧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此时拔都心中开始慌张了,这西郊市集的每个角落几乎都找遍了,每个见到的人也几乎都问遍了,却仍旧没有沈络的半点消息。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映照在各自归家的行人身上,橘红色的天空下,当涂西郊愈发冷清下来,拔都回到了医馆,将一应大小行李打包,之前听齐妍儿与沈络提到应天府,那第一站就去应天府寻找沈络。
话分两头,这边厢沈络自早上醒来后,衣服也未穿系完整,便走出了医馆,跌跌撞撞如行尸走肉一般,这几日天天外出,就是想要找寻当日齐妍儿被掳走的地方,这一日终于找到了。
地上的血迹早已看不见,许是在那之后下了一场雨,但那日变数仍历历在目,不是一两场雨就能冲刷干净的,本想与齐妍儿长相厮守,没成想却出了这场变故,早知呆在岳阳就好了,二人当一回短命鸳鸯也比如今天各一方好。
沈络长叹一声,转身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如今妍儿不见了,自己已经成了个废人,拔都一个人也能好好过下去,不如一走,也不必拖累拔都,沈络这一走,就是十多日。
钱财细软都在拔都那里,沈络身上无有分文,十多日下来,又回到了以前露宿乞食的日子,饿了就躺在街角,困了就闭目养神,过往行人若有好心扔一些铜钱吃食,这一顿饭就有了些着落。
沈络便这样,一边行路一边乞食,一顿半饱一顿饿的,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应天府地界。
几年未见的应天府,街道还是一如当初的样子,南市的花神庙,曾经为了跟随公冶八神学习,还在此沽了些黄酒、买了些花津蟹,那时候的小贩们一口一声爷地招呼着,如今自己又成了花子,小贩们却唯恐避之不及,见到沈络便将他赶得远远的。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曾经花上三五十文钱,便能租下一辆马车,花神庙至秦淮街半个时辰能走一个来回,如今身上能有个三五文买几个包子馒头,就是最好了。
花了半日时间,沈络从花神庙走到秦淮街,天色已暗,华灯初上,这里虽还是迎来送往,但沈络却感觉没了往日的热闹,变得萧条了些。
一个花子来了秦淮街,着实有些扎眼,沈络这身破衣烂衫与那群前来寻花问柳的公子哥们简直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一路上免不了糟些白眼,沈络却熟视无睹,继续看着几年前走过的地方。
乌衣巷斜前方,还是玉窗楼,一个看上去就阔气的公子哥来了玉窗楼前,只见那杨老板赶忙迎了出来热情招呼,却如同看不见沈络一般。
沈络苦笑一声,看来这么多年,那杨老板已经将自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只是自己当初对赤白雪承诺的事情,如今更是无法办到,就算她们还认得自己,也无颜再面对她们了。
沈络斜倚在乌衣巷口,看着赤白雪屋子的那扇窗户,心口只觉堵得发慌,身边往来尽是进出于妓馆的男男女女,搂搂亲亲,丝毫不顾身处于大街之上,见到沈络免不了都是一番嘲弄:“你们看,没几个钱也敢来嫖,身上的钱嫖光了,来要饭了罢。”
此言一出,引得满街讥笑声四起,沈络也懒得搭理他们,只是呆呆望着那扇窗户,耳边一男子声音响起:“呸,都成花子了,还惦记着花魁,好不要脸。”
这时那扇窗户被人推开,沈络心中一惊,他不想让赤白雪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不管她还认不认识自己。正当沈络准备转过脸去,却瞥见一个不熟悉的人将窗户洞开,这时身边一个男人说道:“是杜云湘,快看,是花魁杜云湘!”
沈络心中又一惊,这杜云湘是何人?为何成了这玉窗楼的花魁?那赤白雪云迟迟又如何了?
正当沈络疑惑不解时,玉窗楼门前却开始热闹起来,沈络转头看去,只见两个醉汉正与那杨老板撒泼:“我说,来了这么多天了,你们那个赤白雪还是不肯陪小爷睡觉,是什么意思?”
杨老板赔笑道:“二位客官,赤白雪此刻好歹还是清倌儿伶人,如何能出卖身体,二位若是真心喜欢赤白雪,那何不再等两个月,待她二十岁生日那天卖了身子,以后赤白雪还不是任二位品尝嘛。”
那两个醉汉一脸怒气,说道:“都已经不是花魁了,还摆这么大架子,说道底以后还是千人枕万人尝的婊子,这时候还在撑牌坊,谅她能撑到几时!”
沈络听那边对话又是一惊,为何就这三四年光景,竟能沦落成这样?不行,找个机会要将她救出来。对了,媚香楼!
毕竟玉窗楼与媚香楼相隔不远,沈络片刻后就赶到了媚香楼下,刚想要敲门,忽感半夜一个花子敲起一个姑娘家门来极不合适,横竖那杨老板说了,过两个月,想必是要用赤白雪的生日套上她的第一次,趁此机会卖个好价钱,所以赤白雪暂时是没有任何危险,想到此处,沈络蜷缩在媚香楼门口的回廊下,贴着墙角睡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沈络醒了一个大早,连敲了数次门,媚香楼中仍无人应答,沈络心下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或许李香君正好不在家,既然有求于人,多等等也是应该。想罢沈络又在墙角坐下。
未等多时,一个男人走到沈络面前,对沈络道:“你是何人,为何一直在媚香楼门前?”
沈络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四十来岁模样的人,神情戒备,一只手背到身后,分明就是藏有兵器,沈络也未知来人底细,不敢全盘托出,只对那人说道:“我来找李香君李姑娘,阁下是谁?”
那人听沈络来找李香君,更加戒备起来,将身体往后挪了两步,背后握着兵器的手更加用力,冷冷地说道:“你是阮大铖的人?”
沈络更加疑惑,问那人道:“阮大铖是谁?”
那人再三确认沈络不认识那个阮大铖,便问起沈络来历,沈络也看出这人似乎是在保护李香君和这媚香楼,便将自己与李香君结识经过和来意说明。
那人听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沈兄弟弟,鄙人杨文骢,这件事香君只怕是帮不了你了。”沈络心中诧异,便问道:“为何?”杨文骢将身后兵器放回鞘中,只是一把精美的匕首,说道:“沈兄弟跟我进来便知。”
沈络跟随杨文骢进了媚香楼,只见一个侍女模样的人守在一处房门外,见二人上楼,便起身做了一福,杨文骢道:“李姑娘还没好转?”那侍女说道:“李姑娘昨夜已经醒转,只是还有些抱恙,起不得床,小眉姐正在里屋照看,让我轮换出来歇歇。”听见这话,杨文骢将沈络带进了房中。
这里就是李香君的闺房,只见当中的四方大床边一个侍女正服侍李香君喝一些粥,而李香君此时正躺在床上,眼神已经失去了往日伶俐的光彩,头上裹着一圈纱布,那纱布大半都被药浸得花花绿绿,沈络见状大惊,道:“香君,你这是怎样了?”
杨文骢做了个噤声手势,让沈络小声一些,只见李香君艰难偏过头来看了片刻,有些欣喜道:“是沈相公吗?”
沈络点点头,小声说道:“对,是我,香君你为何成了这般模样?”李香君闻言,正要说话,却不禁哽咽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流下,立刻就将枕头打湿了。
杨文骢叹了一口气道:“沈兄弟,我不瞒你了,自你离开应天府后,我的好友侯方域就与香君结识,他二人情投意合,只是香君要赎身,必须有大笔的现银,他们二人拿不出钱来。那阮大铖找到我,说仰慕我友方域的才华,想要结识一番,给了我大笔现银,让香君彻底赎了身。”
“但谁知这阮大铖人品竟如此低劣,送现银不为别的,是想让方域加入东林党为他效命,香君知道此事就和方域四处借钱,将这笔钱还给了阮大铖,这阮大铖谁知竟要报复他们两个,设计陷害方域,将方域赶走,前几日又唆使田仰逼香君做妾,香君不从,一头撞向水榭的栏杆上,差一点碰死,这才没有让田仰抢成这门亲,只是香君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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