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一千三百九十八章变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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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南星道:“叔时一直言林侯官入阁前,为博我等支持,许下废矿税之诺,而入阁之后,为保护相位背弃承诺。”
    “但我看林侯官胸怀天下,不是那等出尔反尔的小人。他当初既说五年,我们就拭目以待好了。何况从他主政这两年来看,称得上有所作为。”
    顾宪成道:“眼下沈四明不和而去,沈归德依附于他,朱山阴于木偶般,我只怕林侯官不用在位五年,现在之权柄已更胜王太仓,几乎于当年之张太岳。”
    邹元标转过身道:“没有什么超脱一切,只要人在天地之间,都摆脱不了天地,无论他是林侯官,张文忠,甚至九五至尊。”
    “这天地是什么?祖宗家法?”顾宪成问道。
    “一个礼字。”邹元标微微笑着道。
    “何为礼?”
    “人心所适,即民心所向,礼之所在。”
    “林先生,何为民心?”
    这日天子兴致很高,在宫里宴请林延潮。
    这是林延潮入阁以后,天子第一次单独请林延潮入宫设宴招待。
    但天子岂有无事献殷勤的道理。
    林延潮闻言立即停箸道:“回禀陛下,陛下问臣民心,臣不知何为民心,只知何为乡愿,何为良知。”
    “孩童不愿贪玩读书时,长辈从之,此乃乡愿。晓谕孩童,其知之读书可贵,此乃良知。”
    “所以先生以为民心为童心吗?”
    “民心在于使民知之,让民知何可为,何不可为。百姓知之,行之,百姓不知,不可行之。”
    “而使民知之,非朝廷所赐,这才是民心所向。”
    天子微微点头道:“你这话说得好,这两年来朝廷初治,政务可谓井井有条,但下面的官员一再提及废除矿税,是为了乡愿,还是为了良知?”
    “这些乡野之士一再高呼,不在其位而谋其政。而有些朝堂之士听风就是雨,附众煽动。连吏部尚书李戴,漕河总督李三才也是上疏。”
    “倒是你能把握住分寸,虽也主张废除矿税,却放在私下说。朕用人只有一句话,君子不党,方可长保禄位。”
    林延潮知道天子这是要推翻当初与己定下的五年内废除矿税,改以商税的主张。
    说话不算数,也是天子一贯的套路了。
    不过这时候林延潮指责天子不守承诺,出尔反尔,也就太不成熟。
    因此林延潮没有出言反对,而是道:“臣恭聆圣训。”
    天子见此满意地点点头。
    当日林延潮饮了些酒。
    回家之后,林延潮一头倒在床上,林浅浅屏退左右侍女,正服侍林延潮脱靴子。
    这时候陡然林延潮却坐直身子。
    林浅浅不由吓了一跳。
    “何事?”
    “若我当不这宰相如何?”
    林浅浅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什么事,不当就不当呗,有啥稀罕的。”
    林延潮笑了笑,又躺在软榻上道:”一时气话,不用当真。”
    林浅浅笑道:“皇上又令相公你生气了?可曾与皇上顶撞?”
    林延潮复躺在塌上,以臂遮目道:“那倒是没有。”
    林浅浅看了林延潮一眼,笑道:“相公,人都说宰相肚里撑船,你需多忍一忍。”
    林延潮失笑道:“用儿,近来可有给家里来信,拿与我看看。”
    “他近来倒是很忙,已两个月未曾写信。听说在从洋人那学几何之学,同时给学院的二三年生们上课,另外最近在鼓捣什么四轮马车。”
    “四轮马车?”
    “是啊,是用儿从洋人那听来的,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但他倒是很有把握。”
    林延潮露出欣然之色道:“这孩子倒是没辜负我对他的期望。”
    林浅浅听林延潮夸奖林用倒很是高兴:“只是在婚事上不上心,我看用儿也无心回老家,不如在京师里给他找一门当户对的婚事好了。”
    林延潮闻言失笑。
    “我知道你定是说不急,不过皇上就是如此,在我这妇道人家看来皇上就是长不大的孩子。你若忍不下这口气,就上疏明言好了。咱们也回福建老家,过几年你就能抱孙子了。”
    林延潮心道,是啊,自己这也到了含饴弄孙之龄了。
    林延潮道:“今日既是在天子面前不说,若我事后再上疏,就是公然顶撞,此不能为之。”
    “可是相公你不是那等吃了亏放在心底的。”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没错。既是天子食言,那就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京师西园。
    这日官员在此雅聚。
    几名侍女在一旁长案研磨,奉纸,以便官员们即兴作诗。
    以往如此雅集的诗作,都颂太平盛世或自表闲适,而今倒是多了几分锐意进取,问志的意思。官场诗文自是随着朝堂风气而变。
    众人之中最为人瞩目的当然是毕自严。
    南京工部员外郎毕自严被林延潮调至京里,出任云南清吏司郎中。
    众所周知户部十三司中云南清吏司地位最高,因为云南清吏司除了掌核云南之钱粮奏销及各厂之税课外,还主管漕政事务。
    这日毕自严在雅聚中与同年聊天。
    毕自严坐在罗汉椅上与几位极要好的官员言道:“若不废除矿税,则通商惠工不能行,故而必须改以收取商税。但若要收取商税,皇店必须废除,苏州织造,江西瓷器也必须废除。”
    众官员皆道:“难,难,如此真要一步到位,不如先改商税。”
    毕自严道:“不可,不可,诸位难道没见苏州之事吗?朝廷向岁贡的名义向织户征了一道,矿监又以矿税的名义向织户征了一道,如此织户岂有生路。至于皇店更不可,多少奸商冒皇商之名偷税漏税,如此朝廷如何管,如何将商税收上来?更不用说多少宗室……”
    “这些人真是国家的蛀虫,那朝廷就不管这些织户,皇店?”
    “不能管,不能管。”
    “毕年兄所言在理,不如我等联名上奏朝廷。”
    毕自严道:“以矿税上疏,必石沉大海,不如先议废宗室在民间特权。”
    众官员们都是深以为然。
    若说皇商皇店对民生的破坏,实不如宗室十分之一。
    平日里宗室由朝廷养着也就罢了,更重要是宗室对经济的破坏。
    不拿十几个藩王所在的河南而言,就拿四川而言,当时大半个四川都是蜀王产业,蜀王府对各种行业渗透简直无以复加。
    毕自严等这一批官场上的后起之秀多是林延潮门生,或者门生的门生,且充斥着各科道,于是一经号召,联名上疏朝廷请求废除宗人府,并将关押审判宗室的司法权,从朝廷下放到地方州县。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
    而林延潮这时不慌不忙地抛出了另一个猛料。
    那就是伪楚王案!
    楚藩一直事多,最骇人听闻的就是嘉靖二十四年楚王世子杀楚王之事。
    对此湖广百姓是拍手称快,时称‘楚王贪酷已极,人无可奈何矣。天为楚民报雠,乃假手其子,身弑子灭,天定胜人之理也’。
    最后楚王世子被嘉靖皇帝下令挫骨扬灰,改由不过四岁的朱华奎袭爵。
    如今楚王府又生乱事,原来楚府宗人辅国中尉朱华趆联合了同宗的二十九人遣人上告,谓现任楚王朱华奎为假王。
    朱华奎得知朱华趆上奏后大惊,派人秘密进京贿林延潮万两白银,让他将奏章扣下不要上奏给天子。
    而林延潮果真奏疏压了几天,等毕自严等言官上奏后,将伪楚王事上奏给天子,并将一万两银子转手奉至御前。
    天子闻此事震怒。
    林延潮则上奏,韩王府汉阴王曾经有养育异姓、冒充己子之事,现在又出楚王之案。以往朝廷对宗室管理未免有些纵容,令宗室在地方横行不法,这一次楚王案即开了一个不好例子。
    天子闻奏,令林延潮派大臣至湖广,一经查实立即重办!
    谁都知道天子要动手整治宗室。
    文渊阁前。
    身着二品官袍的于道之对此有些忐忑,他也曾是一方大员,何等场面没见过,但今日来到这里却似到了龙潭虎穴一般。
    “下官于道之见过次辅!”
    于道之见林延潮态度恭谦至极。
    林延潮见于道之后离案亲迎道:“原来是于公啊,当年朝鲜一别,真是多年不见。”
    于道之闻言一愣,当年与林延潮在朝鲜别过后,二人又见过数面,虽不过匆匆一面,但林延潮怎么‘忘了’?
    于道之只能陪笑道:“次辅位极人臣,哪里是下官轻易能见的,今日次辅召下官至此不知有什么吩咐?”
    林延潮摆手笑道:“诶,今日你我先叙旧,暂不谈公事。”
    于道之闻言一激灵连忙道:“既有公事,还请次辅先行吩咐,如此下官方才能将心放肚子里,否则将坐立不安。”
    林延潮笑道:“于公先公后私,大有名臣风骨,真是令自愧不如。既是如此,你替本辅去湖广走一趟?”
    “审伪楚王案?”于道之脸色苍白。
    林延潮点点头道:“没错,皇上让本辅派大臣去湖广主审此案,看样子是要重办一些人,你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处置过大案要案,去湖广走一趟了结此事,也算替皇上分忧。”
    于道之道:“既是次辅吩咐,下官本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近来身子有疾,远行前往湖广一趟,怕是不方便,还请次辅另择高明。”
    林延潮看于道之笑了笑道:“于公不肯?”
    “并非推辞,实在是身子不适。下官本打算年末就上疏辞官,这奏章都写好了,怎奈还有些公事不能放手。”
    林延潮笑了笑道:“于公啊,你既是身子不好,本辅也不能强求,但你可知前一段日子,王必迪家人又上疏朝廷了。”
    于道之变色道:“又要翻案?此事当真?”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本辅已替你压下来了,王家来京告御状的人本辅也替你安顿好了。但有句话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此话怎讲?”
    林延潮道:“上一次王必迪尸谏的遗疏是假的,眼下真的还在王家人的手中,现在本辅已经替你拿来了。”
    说完林延潮从案上拿出书信给于道之。
    于道之看了一遍后不由色变。
    于道之定了定神道:“次辅的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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