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章》第十四章棋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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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不能反悔,那便迎头而上,至死方休。”徐鱼摇头。
    “好!”玄袍人探手,大袖飘摇,从棋盒中提起一挂星河,说不尽的写意,“那便却之不恭了。”
    “金庭玉柱立紫薇,天光皇汉执元轮。”随着一道诗声,玄袍人将手擎至半空,“哒”的一声脆响,落子棋盘中央,竟是天元之位。
    徐鱼大惊,何曾有过第一手就抢占天元位的?
    常言道:金角银边烂肚子。一局棋,劫与打劫尤为重要,落子在四角,不仅易守难攻,还可以徐徐图之,成以大龙。
    更让人惊悚的是,就在玄袍人落子时,他分明看见那星河中数道气息冲天而上,然后被悉数抹杀。一个星系,不过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棋局的棋子。无论里面有何种精彩、无数悲欢离合,这一刻,尽皆成灰。
    局里局外,谁是棋子,谁是下棋人?
    “不必管我,你按照自己的方法下就行。”玄袍人轻笑。
    徐鱼沉思片刻,决定先行快棋,待走过几招便可知对方真假,就算不敌也可以推而转守。
    也就徐鱼自负棋力,换做其他人,无论如何也不敢想中途改变方式这种疯言疯语。
    “茫茫太微立宇宙,敕令诛邪斩不罪。”徐鱼吟道。方才玄袍人说出紫微,徐鱼自是用同是三垣的太微来应对。捻起一子,落在右下边角。
    “天府蓄良存精锐,屛藩帝下造长城。”
    “天乙颐养照四辅,北极连枢截天柱。”
    “玉波环树数勾陈,内阶端座五帝尊。”
    “柱史女床挥玉笔,大理贯索究天纪。”
    ……
    两人频频落子,短短时间已经行了十六着。原本户无瓜葛的黑白两子也终于相遇,厮杀开始。
    “凤玉鸣鸾,培风入海。”黑子压下,直落白子左下。
    两人已经说完三垣,接着便是四象了。
    “乘风化云,因势得随。”徐鱼冲断隔阻。
    黑白两子各成两截,隐隐可见龙形。
    两人忘我,捉对厮杀。
    围棋,本就只有黑白二子,便如那天地阴阳,自一出生便是赤裸裸的生存竞争之矛盾。
    此刻,徐鱼攻势虽猛,但白子却如流水般除治不尽,反而汩汩流淌在黑子细缝中。
    徐鱼看着棋盘左上角这条大龙,心里明白,胜负之争,便在于能不能屠掉这条大龙。
    “来吧!”徐鱼心里默念,一子落下,“阴阳相易,天地初开。”
    “怎地不是诗了?”玄袍人笑道。
    “兴趣所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精妙之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徐鱼大笑,“何必拘泥?情之所钟,正是我辈。”
    “《沧浪诗话》吗?妙得紧!妙得紧!”玄袍人亦是抚掌大笑。
    两人酣战,行至九十八手,玄袍人一招妙手,利用边角做了一个劫,即便徐鱼成功打劫,也须连走三手才可脱身。
    徐鱼冷汗簌簌直流,如此鬼斧天工的一手,岂是人力所及。
    徐鱼涩声道:“天工开物,造化钟秀。”开始一手手提子。
    玄袍人道:“群山万壑竞崔嵬,玉龙顿首败甲飞。”一子封住徐鱼的龙。
    徐鱼想逃龙,但举目一望,皆是白茫茫一片。徐鱼手脚冰冷,宛如遇到雪崩时无处逃生的人。捻起一子,却重若泰山,棋盘虽大,却无落脚之地。
    亦如他。
    玄袍人看着徐鱼神情,微微颔首,刚要出言,却只见徐鱼咬牙,双目中迸发出可灼金铁的斗志,“噔”的一声,却无丝毫迟疑。胸口处传来激烈的心跳声,是前贤低语,又是历史长河豁然出现,一卷青史猛地展开!
    ……
    洛阳城中,庭院深深。
    一位老人靠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一声心跳声响起。老人如同触电,从摇椅猛地跳起。
    不顾形象的冲进堂内,举目不见一物,但金黄、赤红两色光芒交织,勾勒出一幅梦中画卷。
    “嗬嗬……”老人剧烈喘息,全身抖个不停:“醒了,终于醒了。”竟是落下泪来。
    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正朝这边涌来……
    ……
    一只手,很突兀的放在徐鱼肩上。
    玄袍人惊得两眼圆睁,能够在自己没发现的情况下来到这里,这人实力该强到什么地步?
    接着,光影重重,一道道身影走出。
    只见其服饰各异,但却自有风骨。不曾理会玄袍人,反而跟着徐鱼怔忡出神,紧紧盯着桌上棋局。
    玄袍人闭上眼睛,他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了。
    因“当湖十局”广为人知的清代国手范西屏、施襄夏,明代国百龄、宋代刘仲甫、唐代王积薪、顾师言……一时间,徐鱼身后群贤毕至,直至一人走出,众人纷纷避让。
    尧帝!
    传说中围棋的创造者。
    玄袍人看着这些人,也不免有些屏息。虽然这些人手无缚鸡之力,自己一口气就不知道可以吹死多少。但面对这些历史时,他还是选择了尊重。
    也仅仅是尊重。
    此时,各位大家身后,一道轻笑声响起:“人定胜天。”
    这句话除了玄袍人之外谁都没听到,但玄袍人如同见鬼,全身气度再无分毫,高高跃起,食指连点:“你,你,你……”到最后已经是微不可闻。
    “不用寻我,我从未消逝,我一直在他们之中。”声音转瞬即逝,再也不见。
    但玄袍人却失魂落魄,良久之后才回坐:“你认为凭借一群死人就能胜过我吗?”
    徐鱼头也不回:“我可从没说过,他们也没说过。先贤不过是想看看后来人,而我早就记得他们,自然无需见面。”
    众人皆是点头,如清风般消失不见。
    来时不言,去时不语。看一面,足矣。
    “那这样你谈何胜我?”玄袍人恢复了气度,“你可知你是在和谁对弈?”
    面对这话,徐鱼反问道:“你开心吗?”
    玄袍人一愣。
    徐鱼咧嘴一笑:“反正我是很开心,得意时,须尽欢!”
    一子落下,在茫茫大雪中开出一条通道。徐鱼乘此良机,硬生生挤出包围。
    只要能够抽身,便能赢!
    玄袍人哪能放过,禁不住大笑:“好小子!生的如此皮相竟是这般好战!”旁敲侧击,步步紧逼。
    黑子艰难脱身,但还是尾大不掉,被硬生生截取一截尾巴。
    徐鱼咬牙,继续脱困。只要希望还在,那便不言放弃。哪怕肩负重担,牺牲良多,但依旧牢牢抓住不放。
    棋局,在这一刻,和他的命运重叠。
    又是上百手,徐鱼的龙已经被屠,但玄袍人的阵地也被徐鱼提去大多。势均力敌,胜负已经落在官子上。
    但亦是紧张,星星点点,都是必争。小小棋盘,竟如同大千世界。
    两人忘我,妙招连出,见招拆招。可惜此景,除了当局者,再无旁人知晓。
    不知过了多久,官子收尽,最后的胜负半子,落在了右下角的劫争上。
    昔日尧帝创棋,精妙绝伦。若是双方互相提子,被提的一方必须在别处先走一手棋,若是逼得对方应了,才能反提一子。循环往复,便是打劫。打劫胜负,全在先前对弈的棋子上。
    徐鱼大龙死而不僵,乃是绝好的劫材,玄袍人一手接一手应,目不暇接。
    黑子残棋也被徐鱼频频提起,两人你来我往,乐此不疲。四周狂风大作,大雨纷纷落下,不知什么花的花瓣凌乱纷飞。
    战至终局,徐鱼木然不语,玄袍人的材比他多了一个,胜负已定。
    “明知结果,何必强为?”玄袍人笑道。
    “是吗?”徐鱼道,缓缓抬手,落下了最后一子。
    玄袍人骤然睁眼,那角落,竟然还有一子。那是徐鱼一开始下的,但自始至终,却被他忽略过去。
    “停手!”玄袍人忍不住大喝,但徐鱼不管不顾,径直落下。
    轰!
    庞大的气流冲天而上,意图止住徐鱼。
    徐鱼嘿笑一声,看着玄袍人,目光坚毅:“这么玩不起?”
    玄袍人不语。
    徐鱼笑了,直直落下。
    棋子炸开,就连手指也迸出裂缝,指甲直接飞出。
    鲜血一滴滴落下,徐鱼再一次抬头:“我说了人定胜天,天生万物,自然遵从,但人生一世,自当自强不息,制天命而用之。”
    玄袍人心神大震,徐鱼一指落下。
    霎时间,风雨止弭,一片桃花落在他的面前。
    世界寂静。
    黑白交错的棋盘上留着一抹红,触目而惊心。
    “我赢了。”徐鱼看着桃花,突然笑了,后仰,不顾形象的倒在地上。
    玄袍人愣愣看着那抹红,忽然道:“胜天半子。”
    “天?”徐鱼有些好笑,“如果是天,那也有失算的时候啊。”
    “对啊,”玄袍人点头,“那你对天,有何看法?”
    “敬之。”
    “为何不是逆之呢?”
    “天地养育了我,对我如同父母。我自当尊敬,如有不对,也是应当坦然直言,就像父母对子女的规划并非都是正确的。但有争议尚可,心里面还是当做尊敬的对象的。天做错了什么?怎么都要逆天呢?没有天,何来你我?”
    “不错不错,”玄袍人似喜似悲,“想不到你竟然早早懂得,可叹我自认我无所不知,但未曾想……”
    徐鱼就这般静静看天,虽然空空洞洞,但他就是一直看着。
    玄袍人自怨自艾一会,来到徐鱼旁边,一并躺下:“想不想学我的道?”
    徐鱼没看他,手伸了过来,摊开,桃花握在手中:“每个人都不同,道也一样。”
    “是啊。对你的道,我也看出些许端倪。但我不认同的有,也有认同的地方。这就是求同存异吧?”
    “对啊,就是包容。”徐鱼赞许。
    “真是洒脱,”玄袍人看向他,“你可能不知道击败我意味着什么。”
    “谁管呢?我现在只想看看这天。”徐鱼神色悠然。
    “当真是与以前看过的不一样。”玄袍人笑骂,“你这懒怠性子不知何时能改?”
    “谁管呢?可能这里就是最后的难得了。我为什么不去珍惜?”徐鱼淡淡说。
    “也是。”玄袍人连连点头,低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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