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最新章节目录
我的下颌上一掠而过,立刻向我表示了一下歉意。“他这样年纪的孩子,连被子都还不会盖呢,应该好好照顾他,管好他穿戴才是。我错过机会了。这本是我能干的事情我却没有干成。布里肖,还生来就是当保姆的料子。”我想借机告辞,可是德·夏吕斯先生表示想去找莫雷尔,结果布里肖硬把我们俩一起都留住了。此外,我想,呆一会儿等我回到家里,肯定能见到阿尔贝蒂娜,这肯定的心情犹如我下午想到阿尔贝蒂娜会从特罗卡德罗回来一样。想到此,我就象同一天弗朗索瓦丝给我打了电话,我坐在钢琴前时一样,反而一点儿也不急于要见阿尔贝蒂娜了。正因为心绪平静,所以虽然谈话过程中我几度想起身告辞,但都经不住布里肖命令式的挽留,还是呆着没走。布里肖怕我一走,他一人无法牵制住德·夏吕斯先生,无法一直等到维尔迪兰夫人遣人来叫唤我们了。“行了,”他对男爵说,“再跟我们呆一会儿吧,您过一会儿再去跟他拥抱也不迟嘛,”布里肖补充道。他那无神的眼睛盯视着我。他的眼睛接受过多次手术,虽然尚存一丝生气,但要他狡黠地斜瞟一下,却谈何容易,它早已没有那必要的灵活性了。“什么拥抱,他这人真傻!”男爵兴奋地失声说。“我是说,他还以为自己是在领奖。他在梦想他那批小学生。我在想他会不会跟他们一起睡觉。”“您是想见凡德伊小姐吧,”布里肖对我说。显然,他听见了我们那段谈话。“她要来的话,我一定告诉您,我从维尔迪兰夫人那里便可以知道。”布里肖对我说这番话,可能是已经预料到男爵即将会被逐出小圈子。“怎么,您以为我跟维尔迪兰夫人的关系还不如您吗?”德·夏吕斯先生说。“这些声名狼藉的人来不来,难道还瞒得过我吗?您知道,那都是些臭名昭著的家伙。维尔迪兰让她们来是错了。这批人去走私集团也许是件好事,她们跟一伙恶徒是狐朋狗友,要聚会只能到可怕的地方去。他每说一句,我的痛苦就增加一层,旧的痛苦又换了新的痛苦。我突然回想起,阿尔贝蒂娜曾有过某些焦躁不安的举动,但她都能迅速加以克制,不让其流露出来。我想,她也许在盘算着要离开我,这一想心里不禁产生了害怕,更觉得有必要将我们的共同生活延续下去,直到我恢复平静为止。然而,要让阿尔贝蒂娜打消念头——如果她有此念头的话——不让她在我决定一刀两断以前就有所行动,要设法维持我们的生活,使我们的感情纽带变得日益脆弱,直至我在执行决裂计划时不再有丝毫痛苦。我觉得,最精明的办法(也许我也受到了夏吕斯先生的感染,无意中回想起他喜欢演的戏),莫过于使阿尔贝蒂娜相信,是我自己决意要离开她的。呆会儿回到家里,我就装出要跟她作最后道别,从此一刀两断。“当然不,我并没有认为自己跟维尔迪兰夫人的关系比您更好。”布里肖赶紧解释说,生怕因此引起男爵的疑心。布里肖见我要告退,又想出花样替我解闷,诱我留下别走。他说:“男爵谈到那两位夫人的名声时,似乎遗漏了一个问题。一个人可能声名狼藉,但有可能他背的是莫须有的罪名,众所周知的冤案错案不胜枚举。据记载,历史上一度谁搞鸡奸就要判刑,结果有些名人清白无辜,根本没有此行也身陷囹圄。直至最近人们才发现,米开朗琪罗曾经与一名女子发生过伟大的爱情①。这一新的事实,使得莱翁十世②的这位朋友将终于有幸得到平反昭雪。我觉得米开朗琪罗这件事是富有现时意义的,它应该使追逐时流的人发生浓厚兴趣,它会把拉维莱特区③的人全部鼓动起来。可是眼下得等另一件事的风波过去以后才行④,现在是一片混乱,有些善良的艺术爱好者都把这件事当成了时髦,我们还不能指名道姓说出来是哪些人,不然又是一场争论。”布里肖一开始对男性的名声问题发表议论,德·夏吕斯先生的脸上就流露出一种特殊的焦躁不安的神情,仿佛是一位上流社会的外行面对着医学专家或军事专家在胡说八道,大谈什么医道或战术。
“您说的这些事情,您都知道些什么。”他终于对布里肖说,“您给我举一例冤假错案,说出名字来给我听听。哼,我什么事情没您清楚?”布里肖怯生生地想打断夏吕斯的话,结果被夏吕斯严厉地驳了回来。“以前有些人干这种事是出于好奇,或是向一位已故朋友表示感情专一。另有一种人,害怕自己走得太远,如果您向他夸耀,某某男子长得如何英俊,他会回答说,对他来说,男子美貌问题象汉语那样难以理解,他一窍不通;正如机械不是他的本行,他说不出两部马达孰优孰劣一样,他根本无法区别两个男子谁俊谁丑。他这是纯属瞎扯。我的天,瞧瞧,我不是说有人背着莫须有的罪名(或者背着应该这么称呼的罪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只是这种情况实属例外和罕见,可以说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不过,我是个好奇的人,喜欢到处打听,我倒确实亲眼见到过这样的事情,那可不是神话传说。真的,我平生观察到(我是说科学地观察到,而不是凭空吹嘘)两起给人强加莫须有罪名的事情。一般来说,造成坏名声的原因经常是两个人的名字相仿,或者由于某种外部的迹象,比如有人多带了几个豪华的戒指,有些昏庸之徒就一定要想象一番,断定这就是您所说的那些事情的典型症状。他们的根据就是农夫说话必定是一句一个“我的天”,而英国人则是三句不离“该死的”。这都是林荫道戏剧的俗套——
①这里指罗曼·罗兰所著《米开朗琪罗》一书所披露的事实。
②莱翁十世教皇(1475—1521)确实请米开朗琪罗负责设计过几项工程,尤其是处在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之墓。
③拉维莱特为巴黎北面的屠宰场,屠夫和流氓杂在一起,鸡奸盛行。
④可能仍指德雷福斯事件。
德·夏吕斯先生列举性欲倒错的人时,提到“女演员的男友”。这人我在巴尔贝克见过,他是“四友社”的头。夏吕斯提到他,我大为震惊。“那么这位女演员怎么样子呢?”她为他作屏风,再说他跟她也确实有关系,而且关系也许要比跟男人们更加密切。跟男人们他倒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他跟那三个男人有关系吗?”“一点没有!他们交朋友可根本不是为了干那种事情。其中两人完全是要女人的。另一个虽然是那种人,可不一定就是跟他的朋友。总之,他们俩人是相互隐瞒着。最叫你们吃惊的是,在平民百姓眼里,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还都是有根有据的。布里肖,来这里的人,尽管您可以保证,此人或彼人德行高尚,但了解内情的人却说某某人早已臭名昭著。于是您也不得不人云亦云,对别人的说三道四将信将疑。众人以为,该人就是代表着那种趣味,其实他倒不是谁愿出两文钱他就肯干的。我说两文钱,是因为如果我们假设那价格是二十五个路易的话,那我们就会发现,那些假正经的人数就会缩减到零。否则的话,正经人的比例,如果您看这里面有正经可言的话,一般保持在十分之三至四左右。”布里肖是针对男性提出名声败坏问题的。可是我听了德·夏吕斯先生的话以后,心里想到的却是女性,是阿尔贝蒂娜。男爵的统计数字把我震住了,尽管我意识到他可能是随心所欲,在扩大数字,或者是在参照那些说三道四者的报告。我意识到,这些人也许是在说谎,在欺骗别人,总之是在受自身欲望的欺骗。他们的欲望跟男爵的欲望加在一起便构成了男爵的计算。“十分之三!”布里肖叫道,“如果比例颠倒的话,那犯罪人数岂不要成百倍地增长。男爵,如果您没有搞错,如果那人确是您所说的那种人,那我们得承认,您是一位罕见的先知先觉者,您预见到了一个别人近在身边都未发现的真理。巴雷斯就是这样的人,他对议会受贿腐败的技露,事后才得到证实;又如勒维里埃①关于海王星存在的假说,也是如此。维尔迪兰夫人十分喜欢援引一些人的名字,我在此还是不点名道姓为好。这些人猜测,情报局和参谋部出于爱国热情——我对此表示相信——干了一些秘密勾当,对此我始终难以想象。诸如同行业间的秘密关系。德国间谍机构、吗啡瘾等等,莱翁·都德每天都写一篇神奇的童话,其实写的都是事实。岂止十分之三!”布里肖惊诧不已地继续道——
①勒维里埃(1811——1877),法国天文学家。1846年曾根据天王星运行轨道的计算,得出海王星存在的假说。这一假说日后得到证实。
说实话,德·夏吕斯先生将同时代的大多数人都说成了性欲倒错,可就是把跟他有关系的男人都排除在外。因为他们的关系稍为带有一些小说色彩,因此他觉得情况比较复杂。这跟有些及时行乐者的态度相仿,他们根本不相信女子有所谓贞操可言,他们认为只有曾经做过自己情妇的人,才谈得上有那么一点贞操。事后又一本正经,非常神秘地反驳别人说:“不不,您搞错了,她才不是一位姑娘呢。”这些人说出这意想不到的看法,部分是听命于他们的自尊心,因为他们洋洋得意地想,情妇们把爱情专留给了他们;部分是听命于他们的天真幼稚,因为情妇们说什么,他们就相信什么;部分是听命于对生活的某种理解,因为当你接近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事的时候,那些标签称号,那些分门归类都显得过于简单草率了。“十分之三!请您万万小心,可别象那些只有未来才予承认的历史学家那样乐观。男爵,如果您想把您说的那张统计表留给后世,那末后代们就会发现,这是一张错误百出的统计表。他们要找根据,因此需要检查您的资料来源。然而,由于那些当事人对这类集体现象极其关心,竭力使它无声无臭,销声匿迹,因此没有任何材料能够证实这类现象。届时好人们就会群起攻之,把您看成诽谤者或者弄臣。您虽然在风雅比赛中荣膺榜首,成为这块土地上的王子,但九泉之下却王冠落地,饱受忧伤。这又何苦呢。犹如我们的博叙埃所说,上帝饶恕我吧!”“我不是在搞历史,”德·夏吕斯先生说,“犹如可怜的斯万先生所说的,生活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生活是饶有趣味的。”“怎么?男爵,您也认识斯万?我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那种趣味?”布里肖神情担忧地问道。“他这人真俗!您难道以为我认识的竟是那号人吗?不,我想大概不至于吧。”夏吕斯眼睛低垂地说。他没法在权衡利弊,心想,说到斯万,众所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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