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物屠》东都一子第五十二章端阳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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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五,端阳日。
    东都的端阳是很喜欢热闹的,加之最近没有什么大事,百姓们便欢天喜地着迎接节日。皇帝格外开恩,也为了扫却灾厄,特下旨在南城门外开大道场,请高僧来做法事。民众可在法台之下跪拜同祈,凡来者皆可领一枚艾草香包。
    此事由高爵摄下的太常寺督办,京兆尹府协理,故而十分周全。许多皇家贵族是不去这种场合的,有失体面,都一应到宫内东苑的瑞和殿烧香祈福。凡三品以上的官员也可以携家眷前往。玉怀璧是不信这些神佛的,但是罗保朝身为敕事监大监,必然要在此与一众同僚烧香祈福,家眷们也必须陪伴身侧,才显得郑重其事。故而,每每这种场合她都要现身于此。
    繁文缛节的仪式结束后,官员们往往会聚在一起说说话,女眷们也就可以拢在一起说两句。玉怀璧本想和薛纪英随便聊两句打发时间,却没想到薛纪英正被辅国公夫人拉着攀谈,不好脱身。她正无聊,但见状也只能自己站着低头不语,少顷,李撷桂走近来跟她说话。
    与其说是说话,倒不如说是撒气。“罗大夫人,没想到这平日里最不信神佛的,你也来了,不知,是不是求自己的儿子能回天青影啊?”她盛气凌人的语气顿时吸引了周围的目光。
    自从时不敏坠楼之后,她一直很忌惮与时家人打照面,每每避之不及,如今,李撷桂却主动来犯,实在可恨。
    “大夫人说笑了,我的儿子哪里能进得天青影呢?要进也该你的儿子进。”玉怀璧不想退让。
    李撷桂面色倏变,冷哼道:“哼,你可真是一贯的嘴硬。”
    “大夫人,我劝你别在这种场合惹是生非。”玉怀璧环顾四周,看了看众人,心里的怒火才压了下去。要不是人多,得顾及罗保朝,否则非要和她好好理论一番。
    说来也怪,李撷桂没有步步逼人,当即也是轻蔑一笑,“自然,我是知道分寸的,也希望,你们家也知道分寸。”
    “我们可不招惹你们这种高门大户。”
    “也不必冠冕堂皇,你心里有数就行。”李撷桂只道他们罗家起的莫名其妙,全不知道其中为何。
    说来也怪,东都这一池子水,本来没有高罗两家的事,可自从罗明入东都之后,事儿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其实她参不透也对,这天下好比一盘棋,黑白子的数是定了的,有出局的棋子,就必然有入局的补添。皇帝有意抬举高罗,为的就是补空缺。尤济事的位子,让给了高爵。可罗保朝的位子来的没缘由,要知道,从前的敕事监大监是个虚设,一直由闲散的王爷担个空名,可自从罗保朝新任以来,他的实权可以说是比肩沈可人。皇帝似乎在等,先排布了一颗子,准备替换另一颗。
    皇帝知道要换谁,罗保朝知道,高爵知道,申乃安知道,赵惜宁知道,广勤侯知道,沈可人知道,王皇后也知道,就连那个人自己,也心知肚明。
    玉怀璧眼光如钉,直直插入她的肌肤之间,语气更是不善,像压抑了许久的一场雨,随风打来,“你也要心里有数。”
    瑞和殿的不欢而散是必然的,没有人能从这样的氛围里笑着走出来。男人们似乎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归途之上都不与自己的妻子说话。罗保朝最是谨慎,看着玉怀璧阴晴莫测的脸色,便知道她和李撷桂起了争执,且没占到上风。
    “夫人倒是不喜欢节庆。”待上了马车坐定,他才轻轻吐声。
    玉怀璧从鼻内呼出气,眼睛早就闭上,嘴巴微微启开,“这第一件事,沉儿和明儿都能入东宫,若频繁了些,他们必然要疯传,如今你对伯岳侯,便是如鲠在喉,他少不得拿这件事弹劾你,这第二件事,小侯爷的腿到底是废了,我们虽然占理,但是他们家不讲理,也不会轻易放过咱们,李撷桂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还是要提防伯岳侯,况且,你已经与他为敌了。”
    罗保朝心里只觉得痒痒的,自己这位夫人没想到心里装着这么多事儿,但一直未与他言语,恐怕是夜夜担忧。只是这些,他早就心知肚明,“夫人,不要怕,我与伯岳侯是一场对弈,他虽然明面上嚣张跋扈,可到底不会对我怎么样,况且,官家如今还要用着他,你且等着吧,接下来的东都,很长一段时间,与咱们家没什么关系了,且放宽心。”
    “怎么说?”一听这话,玉怀璧猛然睁眼,一脸茫然地看向身旁的人。
    “大责太监透露给我一个消息,官家打算让太子历练历练。”罗保朝略挺了挺后背,松动了筋骨,“如今,皇后被幽闭,背后无非就是为着王家,司马王驰一直守在西山要塞,他不回京,官家心里不安,所以,要借着这次机会,通过太子,提醒王家——不要试图欺瞒。”
    “太子也算是王家的孩子,官家让他办什么事,能够触动王家?”玉怀璧眉间的隐忧渐渐消去,代替的是一片心疑。
    罗保朝笑而不语,他不能对玉怀璧提及,毕竟,这是国事。而且也是秘密。
    大约是中午才过,皇帝从昭阳殿喝了一碗杏皮水才回到明政殿批奏折,此时正懒散散的,没有什么精神。这个时候,大责太监为他换上了艾蒿香,镇神宁心。
    “这个香,可比沙金荼蘼好多了。”皇帝展开了一本奏折,满吸了一鼻子,十分舒坦。
    大责太监直道:“一个是镇神,一个是安神,倒都差不多,只不过,荼蘼花了春便尽,艾叶新开夏始归,一个主去,一个主来,官家喜欢艾草,是喜欢好事儿来呢。”
    “你啊,总是一张巧嘴,好事儿?朕倒盼望着好事儿!”不知为何,他摔下来手里这本奏折,砸在桌面上,响彻大殿。
    大责太监一怔,连忙放下手里的香钩,趣前奉茶。他语气小心翼翼,“官家喝口茶降降心火。”
    “你看看,这些无用之人,朕的心火哪里压得住?”他轻轻一叹,没有接过茶盏,眼神慢慢滞缓起来。
    “官家可还是为西山要塞和登州的事儿?”大责太监明白他最近一直为这些奏折苦恼。军中呈报的到还好,地方官的呈报就有些推诿之意了。
    “王驰的奏表一直隐晦地和长门宫扯关系,本来牧国撤兵,上庸也后撤,霞关以内,没有战乱的可能,只要宣慰司派使臣出使牧国,就能安定边境,一切只需要转向登州即可,可是王驰真的一直不肯撤军,原因无非就是那几个,担心反扑,担心有诈,他明明就是攥着什么在手里,可什么都不跟朕说!”言至此处,他已然有些愤怒,不过还压得住。大责太监心知不好,遂劝道:“官家,您和大司马的关系不能贸然激化啊。”皇帝摆了摆手,口称:“放心吧,朕和王家,还不至于为此变情。”
    “官家心胸宽广,可纳天下。”大责太监拜俯。
    “你也不用奉承什么,你还得替朕想个人选,登州之变,费县与胶县久久不能平复,如今,要选一个督抚前去理事,你说,谁合适?”皇帝其实早有人选,但他就是想听听大责太监亲口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伴君这许多年,审山瀚怎么不知道面前的君王在想什么。他心里微微一动,嘴角也跟着不自觉地微笑起来,“那老奴就多嘴一句,依奴拙见,这第一人选,自然是御照司赵大人,可是,如今的东都,离不开赵大人,奴觉得,论资历才干,身份地位,没有谁比束侯更合适了。”
    “哈哈哈哈哈。”皇帝仰天大笑。
    “好老贼!”他一把把住了审山瀚的手腕,“就依你!”
    审山瀚佯作不明所以,咧嘴跟着笑起来,心底却着实舒了一口气。皇帝要的,不是什么真的督抚,而是要伯岳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无比煎熬。其实很简单,他要借太子之手对付王家,在谁的眼里看来都是窝里斗,而素来与王家结仇的伯岳侯是绝不可能置身事外的。他已经知道消息,怀仁坊爆炸的那一天,伯岳侯见了蒋公错,这无疑是要在太子身上下功夫。
    你既然自己撞上来,那可就不要怪我不轻饶你。让束今朝离京,伯岳侯做事情就不能再拉扯上他,要知道,为了避免罪过,他屡次借着和束今朝在一起的由头躲了过去。而这一次,一块保命的金牌不在,收拾起来也就方便些。
    “你先去东宫传令,再去广勤侯府,让太子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让广勤侯明白朕的心意。”皇帝胸有成竹。
    大责太监不敢怠慢,领旨去办。
    端阳日的下午,大魏的风云才算真的拢起了。
    广勤侯接旨之后,就已经明白皇帝的用意。送走了大责太监,他独自一人在书房筹谋,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他站立在案前,迟迟没有疏解心情。虽然明白,但还有很多疑惑。
    “今夜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去见官家。”魏孤辰端了一碗安神汤进来,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心烦意乱时,是吃不下东西的。
    “嗯,我在想一些事,你不要操心。”他柔情一笑,“这件事是好事,只是要苦了你和肃儿了。”
    “这有什么,你一走,我便不出门,肃儿无非就是去天青影,我们母子难不成还会被谁刁难?只是,我担心你,要去登州那种是非之地……”话没有说下去,她便难以自制地哽咽了。
    束今朝爱怜着看向面前的女人,伸出手掌,轻轻抚摸了她的面颊,虽远逊当年,但在他眼里,她还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大魏长公主。
    “等我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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