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坡地》第一二三章绑到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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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玉成的弟兄三个永远是一帮，对方的人吃了亏以后，总会拼死一搏或寻个机会把便宜再捡回来，三老鼠下了死手以后总是寻机逃遁，赵玉成远远地见事不好也早逃了，赵玉富总怕追着打的人撵上两个弟弟后吃亏，每次总是断后，每次总是叫人痛打一顿。孩子们中间又几乎数他大，无论什么后果总是他一个人担当，在外边该挨的打也挨了，回到家里该受的骂也受了，该背的黑锅也都背了。
    到了下一次，再挨打的还是他，再挨骂的也是他，背黑锅的又是他。玉成和玉辉都说，你那两条腿也不短，你就不会跑？玉富说，人家说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玉成和玉辉几乎都一齐喊：你个大傻！
    又一次玉富又挨了打、挨了骂、背了黑锅，玉成和三老鼠说，你两条腿一般般长短，咋还没有咱爷爷跑得快！玉富说，俺要跑走了，玉辉准得挨打。玉成说，你个大傻，老三出手就见红，他们倒真是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谁敢动他！
    对方次次吃亏，玉富次次挨打，时间久了，就像天天喝红薯饭，不仅不顶饥，而且伤胃，那边的小头目是改转的六儿子玉蜀面，军师就是宝妮的五儿子五江。玉蜀面和五江商量说，咱每回都把大傻打一顿，这没劲，没见那电影里头，像大傻那样的人，就是在真打仗的时候儿，他当不了汉奸，也成不了特务，不像那个三老鼠，不化妆就像个坏人！真闹革命那会儿，要连个三老鼠都治不了，那革命准不能胜利！一定要扫清革命前进道路上的障碍。
    两个人信誓旦旦，“壮志撼山岳，雄心震深渊，誓把那座山雕埋葬在山涧”。
    五江给制定了详密的计划，要实施的时候，玉蜀面说，老猫整天吃老鼠，老鼠军师生了一计，要给猫脖子上挂个铃铛，猫一动，铃铛就响，老鼠们就知道了，猫们都说此计甚妙！可铃铛准备好了，就是不知道该叫谁去挂！你个狗屁军师，此计无效！——几乎所有的孩子，没有谁敢给玉成、玉辉单挑。、
    军师五江说，谁是老鼠？他是老鼠咱是猫！——要说也是，这座山雕凭山险、占要道，不能强攻，威虎山、华山都靠智取。——于是就智取。
    赵老拐的门前垒有一个猪圈，里边有一大一小两头猪，是玉成娘白小连喂的，忽然有一天，猪的大腿和脊梁上开了几条大口子。小连纳闷，这多少天没听说过从山里跑出来狼，这咋就给抓破了？
    又过了几天，小猪就不能吃东西了，一看才知道掉了几颗牙。白小连一想，准是三个孩子在外边惹了祸，叫别的孩子拿家里的猪撒气。玉成咬死牙关啥也不承认，玉辉蹦了几蹦，还对天起了个誓，小连急得团团转，正好玉富给羊割了一担草，刚担着进了门，担子刚放下，小连就拧住耳朵给了个下马威：“快说在外边惹啥事儿了？再不说，把你耳朵给扯掉。”
    大傻咧咧嘴，说：“嫑拧，嫑拧！俺说，想不起来啥时候儿了，考试忘了拿纸，俺从三巧白梅的作业本儿上悄悄儿撕了一张。”
    陈宝妮的门口拿树枝围了个栅栏，养了几只羊就圈在里面。忽然有一天，一个欢蹦乱跳的小羊在最高的一个树枝上上了吊。羊不会自己拴绳子，咋就吊死了？宝妮没有骂也没有打，白天叫五江端着碗去门口吃饭，晚上叫五江在门外呆到后半夜才准回家睡觉。
    五江给玉蜀面偷偷商量说，阶级敌人疯狂反扑了，再不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革命就要全军覆灭了。
    这天陈宝妮回了白口镇娘家，五江和玉蜀面一个人拿了一根削尖了的棍子，一个人又掂了一个柳簸箩儿，来到赵玉成家附近。
    柳簸箩儿又叫柳盆子，是用柳条去了青皮后编的圆筐子，用来盛装热腾腾的馒头窝头之类，光滑又白净的柳条透气又不粘。两个人拿柳簸箩儿是防备有人突然袭击时往头上扣。
    五江带头骂了两声后，就把柳簸箩儿扣在头上不吭声了，玉蜀面说在革命年代五江准当叛徒。五江说，知道个啥，**都说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
    不知谁喊了声老鼠出洞了！这边的人就呼啦一声都跑了。跑了好远后，也不见有人撵，五江就喊：“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看起来样子十分可怕，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
    好长时间都没有人理他们，五江说，看看是不是？俺就说咱是猫，姓赵的才是老鼠。孩子们都壮了胆以后，就又到赵玉富门外叫喊，五江想起来他家那只上吊死的羊，忽然怒火中烧，一会儿就开了骂：“俺日死恁娘赵玉成！日烂恁娘赵玉成！恁娘不叫日，绑到树上日！恁娘不叫日，插到棍儿上日！再要不叫日，吊到天上日……”
    玉富门前叫老拐一脚踢倒的那个土坯茅房，不知什么时候又垒了起来，半截墙能影住站起来的多半个人，五江正在骂，白小连霍地从里面站了起来，大喊：“哟——吔！谁家的孩子恁大的能耐！谁说不叫日，他娘在这儿，快点儿来！快点儿来！谁家的孩子恁大的本事，回去问问恁娘，干那事儿啥地方儿也能？快来快来！先跟俺试试！”她一边喊一边提着裤子往外跑着撵，一群孩子喊叫一声就不见了踪影。
    尤其是林五江，鼠遁之后再也不敢正眼看白小连，远远地看见后也就早早地跑了。别的孩子们都笑五江才是真老鼠，俺们都是猫。
    五江说，都知道个啥！咱都是猫！猫病了，老鼠才能逞英雄。除了俺奶奶，恁谁也没见过，老鼠去罐子里偷油吃，一个老鼠抓住又咬住另一只老鼠的尾巴，那个老鼠就下去了，自己先喝一口，嘴里再噙一口，就叫上边的那个老鼠给拉上来，把噙在嘴里边的油吐给上边的那个老鼠后，就再抓住又咬住尾巴送下去喝，再噙一口上来。
    别人问，下边的那个不会多喝几口再上来？五江说，它不敢，也不会。不敢是因为怕上边那个松了手，就是喝一肚子油也不能丢了命！不会是因为老鼠是团结合作的高手，要跟人一样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早就死绝了。人要有老鼠那点儿本事，一辈子都吃不清喝不清，那就是人精！赵家的三兄弟，老大玉富是个傻老鼠，迟早叫猫给吃了；老二玉成，他就是想出来咬尾巴偷油吃的那个老鼠，那是个老鼠精；老三玉辉就会打架，是个老鼠兵，衣裳鞋袜箱子柜，啥都能给咬破了。俺奶奶早就说过，精不过偷东西的老鼠，打不散采蜜的蜂……
    从此之后，大家都管赵玉成叫老鼠精，管老三赵玉辉叫老鼠兵。老大赵玉富，因为眼大不像老鼠，还照样叫他大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