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坡地》第一二八章半夜里的大马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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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鸹沟口是一片大河滩，河滩的正中间有一块半间房子大小的石头，第二天吃了早饭，周大中就把那支鸟枪擦了又擦，填满了火药后又检查了好几遍，往石房子前边的缓坡上一坐，静静地等了一天，心里还想，别看俺的羊满山跑，除了从这里过，给你拐子安上条腿再安上俩翅膀，你也飞不到山上边去，还想吃羊肉？等你个拐腿儿爬上去，羊尿也早晒干了。
    天擦黑以后，周大中点亮了看羊的马灯，吊在石房子的顶上，拧足了的灯捻子突突地冒着黑烟往上窜，石房子前的那一片缓坡上亮光闪闪，连串门的兔子也绕道走了。
    周大中在石房子里扒着窗户往外看了一会儿，觉着不妥，心里想，这光看见前边看不见后边，那岂不是顾头不顾屁股？就又到羊圈里边一圈又一圈地转。转了一会儿还是觉着不妥：这大一个羊圈，转一圈儿差不多能吸掉两袋烟，这腿快能有眼快？这黑处藏身，高处望远……盘算好了以后，就爬到羊圈里石崖上的一个黑影处。那个地方很高看得又很远，那个地方又潮又湿风又大，能容下一个人坐却容不下一个人躺，——就是能躺下来也不敢睡。
    大中躲在那个半崖上的黑影里，脑子里乱哄哄的理不出一个头绪，心情也渐渐地烦躁。忽然河滩上过来一个人，一晃一摇的样子还就是个拐子，拐子也提着盏马灯，到了那个大石头跟前就不走了，和鬼一样尖叫两声后就坐了下来，一会儿就藏到那个大石头的后面，把马灯挑在一根长棍子上，等上一阵子就来回地晃几下。
    周大中分明从那两声尖叫声里听清了是赵老拐，他圆瞪了两只眼几乎眨都不眨。赵老拐过上一阵子都把那个马灯晃上一阵子，好像是在示威，又好像是在打趣。周大中在那个半崖上躺不下，坐着又太湿太凉，就一直在那里蹲着。
    东方大亮以后，老拐提着那盏马灯，拄着那根半粗不细的槐木拐棍儿一摇一晃地走了来，笑呵呵地给大中说：“这夜隔儿黄夜（夜隔儿黄夜：昨天晚上）看得真紧，下不了手，既然是三天，这白天也算。”说完就走了，周大中白天也没有敢合眼。
    这天晚上赵老拐又故伎重演，每过一会儿就晃晃那盏马灯，黎明时尖叫了两声，天明以后径自走了。
    大中连早饭也没有敢吃，心里一直纳闷，心想老拐晃了一夜马灯敢是也累了？或许是有了别的事？想来想去，就对赵老拐整理出了一个线条清晰色彩明朗的新结论：赵老拐就是一个无所不为的赌徒！偷牌、换牌、藏牌、掉包、记暗号、打手势、送眼色，千术，巫术，鬼术防不胜防，最若无其事的时候，不是在寻机下手就是正在实施歪点子……
    正在想着，赵老拐一瘸一拐地来了，一只眼上还包着白纱布。不等大中说话，老拐就和晚上一样又尖又细地高叫了两声，伸出长舌头添了一圈儿干嘴唇，又给扮了个鬼脸，大中忍不住地笑。老拐说：“要饭吃打了碗——狗得可意（可意：对心思，高兴，喜欢），这夜隔儿黄夜光顾晃马灯，忘了棍子上还有个杈儿，把眼给戳了，这还得等两天……”
    周大中已辛辛苦苦地熬了两个晚上，一直到现在脊梁骨都竖直不起来，头脑里像有个碾磙子在呼隆隆地转。他不等老拐说完，就急急地说：“冒黑水儿了没有？冒了黑水儿那只灯可就再不能点着了！——也是，哈哈！本来晃夜，又不是牲口，没长夜眼，哈哈哈！冒股黑水儿你也看不见！”看了看老拐一脸的苦痛相后又说：“等两天？鬼沟子里埋了恁些个人，随便你要能给扶起来一个，那咱就能从商量，驴屁股上挂麻糖——还净由（油）着你了！”
    老拐似乎很着急，他把那根半粗不细的槐木拐棍儿往石房子的角上一磕，齐生生地折了：“咦？——呵，这两国交兵还优待伤兵，这恶鬼都不给残废人较劲，论心狠你可能当个县长，论心眼儿可当不个了队长。看了一群羊整黄夜都不敢睡，成黄夜在那个半山上圪蹴着，一晃悠要下来了，那可不一定是一个羊的价钱！”老拐的拐棍儿折了，走的时候要拿走大中那个放羊铲。
    放羊铲是一支三尺多长的木棍，前边安一个窄而长的条形铲，天冷时羊倌赶羊，不用弯腰也不用伸手，就用铲子撩起石头去打那些不听话的羊，那个铲子就像文化人的笔和战士的枪，是件不离手的亲密东西。周大中自然不让拿，老拐气哼哼地走了后，就回到家里美美的睡了一觉。
    周大中照样一天又没有敢睡。当苍茫的山野又渐渐地隐入到暮色里，赵老拐又点起了河滩里大石头上的马灯，周大中也点起了石房上的灯，因为是最后一个晚上，半山崖上他的那个藏身的地方，也被老拐发现了，总觉着藏在哪里都不适合，他一会儿爬到石房的顶上，一会儿又蹲到羊群里，一会儿又爬到坡上的草丛里。因为已经熬了两天两夜，浑身酸疼眼皮子也格外沉重。河滩里的那个马灯每过一会儿仍然晃荡几下。
    大中也许迷糊了一会儿，也许没有，天空里没有一丝的风，河滩里的那个马灯却仍然隔一段时间就晃，直到东方大亮之后，那个马灯还晃，周大中便有些异样的感觉，他急急忙忙去河滩中看，马灯在大棍子的顶上吊着，用一根绳子拴着，绳子的另一头在一只兔子的腿上绑着，绳子从固定了的两个铁圈中间一穿，兔子一跑一蹦，那马灯岂能不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