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皆是笑话》第一百八十五章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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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较于青山之巅的剑拔弩张,山脚下的两位可谓是和气至极,不仅毫无动手的意思,而且彼此嘴角竟是不由得多出了几分“笑意”。一人笑里藏刀,一人满是讥讽,彼此各怀心思,似乎都准备从对方身上寻个乐子,然后好好地在此处放声大笑一番。
    那袭青衫忽然抬手取下玉簪,任由满头的雪白长发披散在肩,扯了扯嘴角,不禁自嘲一笑,道:“到底是不如当年待在元君身边的那段日子喽。”
    魁梧老者笑容玩味地说道:“怪不得人间会有那‘打狗也要看主人’一语,原来起因竟是在你身上。立言于世,流芳千古,与世同君,可见一斑。难怪元君昔日会将你视作道友,之后更是同游天地人间,着实是令人羡慕。”
    青衫微微一笑,以手指轻敲桌面,不急不缓道:“青山绵延,春水荡漾,试问谁家女子依窗前?香靥凝羞,柳腰如醉,惹得心怜,欲说还休,只道蒹葭远。玉珠滑落香腮,陈醋浸染宣纸,明月纵然依旧,何处可见婵娟?”
    魁梧老者眼中怒意一闪而逝,沉声道:“谁还没有几笔糊涂账?剑客不潇洒,棋手不自由,就连你这教书先生不也同样画地为牢,自困了无数年。甲子一梦,一梦甲子,其间滋味到底如何,又岂容他人多嘴。心如明镜,尘埃几许,自己清楚。若以此为乐,难不成是想让人耻笑?”
    青衫摇摇头,对此解释作出解释道:“莫要多心,没别的意思。虽是辞藻堆砌,倒也着实难得,足见对于昔日的那份感情,某个傻小子格外认真。”
    “与我何干?”老者眉头微皱,神色不悦道。
    青衫站起身,温言笑道:“我与他,你与她,其实不分彼此,既然是本心所系,又何必自欺欺人?只不过以你如今的这副模样,偶然聊起这等往事,还真是有些倒胃口。面目狰狞的十二魔神也就罢了,至于你们三位,则无需似这般遮遮掩掩。佛家避世,道家无为而治,儒家虽然打理俗世,礼乐规矩严苛,却也不会管到女子的皮囊上来,大方行走于世间,没人敢说半个不字。如果有,十方阁不管,我来管,如何?”
    老者皱眉道:“我不喜欢你这绕弯子的性格,有话不妨直说。念在元君的面子上,我可以酌情考虑一番。至于生死魂归之事,酆都亦有酆都的规矩,即便是我,言语亦是无足轻重。况且一旦惹怒了本尊,想必老夫此后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如此赔本的买卖,就算你说破大天,我也不做。”
    青衫打趣道:“赌桌之上,赌大赢大的道理,难道你不清楚?”
    老者冷哼一声,白眼道:“何必去赌,不赌银子还是自己的,若是上了赌桌,可就不一定是谁的了。十赌九输,还是莫要沾染为好。”
    老者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规矩之内,凡是力所能及之事,我可帮你三次,也算是还了当日欠下的恩情,此后香火情已尽,望你好自为之。”
    青衫点点头,将手中玉簪丢给老者,轻声笑道:“算是一笔定金,等日后有了银子,再把余下的补上。”
    老者一把将之接住,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但愿你如今还有良心可言。”
    青衫一本正经道:“君子一言,驷马……”
    未等“鹿衍”说完,老者便打断道:“滚!”
    彼此相熟已有万年,对方到底是何德行,虽说谈不上了如指掌,却也不至于由着他信口胡诌。一介“奸商”,若舍得让利于民,岂不是咄咄怪事?
    “就以百年为期,若在规矩之内,无论哪三件事,我都会竭尽全力去帮你,直到你如常所愿。不过事先说好,一旦你胆敢违背约定,便休要怪我翻脸无情。”
    青衫咧嘴一笑,“好说,好说。”
    老者轻轻挥动衣袖,伴随着一阵清风,一炷山香忽然出现在门外,缓缓而燃,烟丝飘远。
    那一袭青衫故作惊讶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言不虚。如此玄妙之神通,即便是换作黄更辰,也不见得能够似这般轻而易举地施展出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前辈就是前辈,着实是令人望尘莫及,唯有心神敬佩之。”
    老者似乎不怎么领情,一脸严肃,沉声道:“若论及世间神通道法,难道不该是由你领衔?”
    “何以见得?”
    “诸神作客大地,不是你的手段?鹿衍,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个有趣的家伙。一念演化山河,似这般造物之功,除了你,又有谁能揽在身上。修也好,剑禹也罢,各有各的功劳,但毫无疑问,他们做不成你所做的事情,因为就当初而言,在眼界一事上着实相差太多,以至于修和剑禹较之于你,便显得心胸极为‘狭隘’,换而言之,就是他们不敢想,或者说对未来不抱希望。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因为你出现,他们才能一路登顶,故而万法之源该在何处,用得着我一个外人多说?既然万年之前便可以与元君论道,那么万年以来,又岂会一点长进都没有。看似游戏人间,脱离尘世的你,实则却扎根大地最深,以至于在某些时候,后者极大程度地制约了你,将你困在所谓的道之内,所以我只想问你一件事,那就是有朝一日真正跳脱离去的你,到底会有多强?”
    之所以如此唠叨,无非是因为想求个心安,仅此而已。身为三君之一,即便是化身,也自当无敌于世,心中无所畏惧,然而如今头顶却悬着一柄利剑,寒气逼人,叫人如何能够不在意。
    作为鹿衍化身之一的青衫,眯眼而笑,反问道:“若是人间与冥府开战,试问胜负几何?十二魔神复归为一,三位逍遥之人各自迈出一步,得道亦证道,事后返回冥府,齐聚于眉心竖眼之中,不知此时的冥君又该以何等‘无敌’之姿降临人间?”
    老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眼神瞬间变得冷冽,毫不掩饰其中的纯粹杀意,嘴角微微扬起,神色玩味道:“既然都选择散道之后再合道,便说明你我如今已走在了一处。你自然不肯与我让路,我亦是不愿行个方便,大道之敌此刻就在眼前,换作是你,又该如何选择?”
    青衫微微一笑,轻声道:“眼界一事,可谓是五十步笑百步,徒惹他人耻笑。本源之力,善恶两分,前者演化为三尊,后者化作妖魔,如此可谓之散道。反观我之本我,浮生一梦,显化万千登山路,难道这些都可以算作是我的道?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一心多念,一念即为一梦,梦中复梦,生生不息,如今眼前所见之人,看似真实存在,实则却为梦幻泡影,待风起时,自当化作烟尘消散,此后踪迹全无,好似从未来过一般,不知这样的我就算被你打杀,或是以地利之便拘押在此,与你又有何益?甚至都不如一枚白玉簪子来的实在。我尚不知‘我’为何物,遑论大道之存灭,与你之争更是无稽之谈。一场买卖而已,救与不救,无非在你一念之间,何故节外生枝,令彼此不快?前不久的酆都闹剧,你我想必都清楚,本我尚未言语,又何需你我在此画蛇添足。”
    老者会心一笑,然后缓缓道:“顾左右而言他,避重而就轻,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坚定心念,所以你今日估计是走不出这间铺子了。”
    一袭青衫,手掌翻覆,变幻出一根红绳,以此将满头白发系起,然后神色如常地环顾着四周,最终目光停在了铺子内的某一处,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说道:“我看未必。”
    手指弯曲,朝着前方一勾,一缕猩红之气被牵引来到青衫面前,他摊开手掌,这股气息自然而然地落于掌心,一念忽起,一柄长剑的虚影便出现在他面前,用力握紧,长剑即刻化虚为实,剑气倾泻如大河之水奔流不息,剑意高耸如峰峦,直指苍穹,好似要将其斩落。
    青衫缓缓站起,单手持剑而立,笑问道:“不知足下可敢一试锋芒?”
    老者双手负后,点点头,笑言道:“有何不敢?”
    青衫又问道:“生死当如何?”
    老者随口说道:“大不了先行一步,早些回归本我。多年在外漂泊的日子,着实也过得差不多了。”
    青衫咧嘴一笑,道:“既然如此,领剑便是。”
    一步跨出,一剑横扫,屋舍尽皆化作齑粉。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选择以肉身硬抗这一剑的老者,此刻竟是被逼退千里有余。至于千里之外,已然离开大旭,进入中州地界。
    青衫盯着手中的长剑看了良久,眉眼间皆是笑意,轻声呢喃道:“却邪,的确是个极好的名字。”
    念及于此,忽然陷入了沉默,半晌后,青衫不由得叹息一声,神色极为愧疚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长剑微微颤动,好似再说,“没关系。”
    青衫抬起头,仰望青山之巅,面无表情道:“青锋折断魂归兮,奈之若何。一路有人扶持而行,自然平安顺遂,但我却偏要你栽几个跟头。有些亏欠,此生注定无法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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