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航》第二章矗云柱石第二十七节举世空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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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有许多伟业，聪明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偏执狂却可以。聪明人太聪明，而聪明最直接的一个特征就是善于回避危险，可是回避了危险，也就回避了奇迹，最终只能与伟业擦肩而过。
    乌恩奇无疑很聪明，他也有舍生忘死的勇气，但他的胸中却缺乏一种执拗。察觉到前路艰险，他已经打起了退堂鼓，前途艰险而且结局凄凉，乌恩奇顿时万念俱灰。可是一旦灰心，他立刻又变成了癞蛤蟆。
    接下来的十几天，乌恩奇的意志仍在摇摆不定，他时而是人，时而是癞蛤蟆，反反复复一直到了三月的最后一天。这一天的傍晚，琅月村的长老哈森不请自来，他在乱成猪窝的破窑洞里找到了蒙头大睡的乌恩奇。
    哈森故意道：“阿莱夫公子，珠兰小姐这些天怎么没在村里露面？”
    哈森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乌恩奇恼怒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她露不露面与你何干？你来这儿有什么事情？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没事儿就快滚！”
    哈森大笑道：“公子莫恼，世间的小妞哪个不是嫌贫爱富，如今您落难了，自然不可能靠着女人活着。阿莱夫公子，您可听说过渔父会？村寺钟声度远滩，半轮残月落山前。徐徐拨棹却归湾，浪叠朝霞锦绣翻。渔弟渔兄喜到来，波官赛却坐江隈。椰榆杓子木瘤杯，烂煮鲈鱼满案堆。”
    乌恩奇嗤笑道：“我听说过你们，你们渔父会的人拿着渔网就是渔夫，操起刀就是海盗。我敢到你们这里落脚，自然不怕上了贼船。”
    哈森陪笑说：“想不到您身为大家的公子，居然知道我们这样的小帮会。想必四月四日极天台诸王会盟的事情，您也有所耳闻了？”
    乌恩奇皱眉道：“极天台诸王会盟，诸王会盟不都是在天权峰问道台吗？为什么这一次却在瑶光峰？”
    哈森酸溜溜的说：“公子您有所不知，最近开阳世家的那些蛮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他们仗着有禁魂剑·苍梧，自居是上将军仲子由的正统传人。瑶光世家与他们联姻，净土宗的那些叛徒也投靠他们了。他们在小孤峰大兴土木，难道不是狼子野心要面北称孤吗？”
    乌恩奇默然，一个月以后假冒的开阳王阿育奇就要加封为矗云蛮汗了，那个假冒的家伙大概就是净土宗的宗主吧？小仙子曝雹虽然明晰事理，却不通权谋，她大概是真心想让舟人立于万族之巅，但那个真正控制着净土宗的家伙究竟有何用心，乌恩奇却不得而知。
    乌恩奇抬起头看啦看哈森，不解的说：“世家争霸历来如此，可我听你的语气，你好像对开阳世家和净土宗极为不满，这是什么缘故？”
    哈森说：“若只是世家争权夺利，跟我们这些穷渔户没什么关系，我们只当看猴戏就好了。可是净土宗的那些家伙居然给魔族的商船护航，还勾结开阳世家和瑶光世家四处清剿我们渔父会的人。”
    乌恩奇笑道：“他们要跟魔族通商，想让矗云山变成幻火之海上的商港，商港附近海盗横行可怎么好？舟人和魔族就要结盟了，你们以后大概得另谋生路了。”
    哈森怒道：“那群该天杀的叛徒，他们若是把我们逼得没了活路，我们就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这次诸王会盟，大小世家全都到齐了，难道不会管管他们吗？”
    乌恩奇摇头说：“我劝你们还是早点金盆洗手为好，没有人会给你们出头。何况，你们当海盗也不是什么正途。”
    “什么叫不是正途？”哈森火冒三丈：“咱们矗云山除了白河里的鱼，山上能长出几粒谷？不抢魔族的商船，我们等着饿死吗？不抢魔族的女子，有几个人娶得起世家的小姐们？三万多年，我们舟人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乌恩奇一笑说：“时过境迁了，我们舟人也不得不改变。三万年前矗云山上还有许多黄羊和牦牛呢，它们如今安在？不想像那些黄羊和牦牛一样被吃绝了，我们舟人就要把眼光放得远一些。”
    哈森瞪着乌恩奇，他的话他听懂了，但是却听不进去。哈森说：“你和传说中的阿莱夫不太一样，我们打听过阿莱夫的相貌，你们长得也完全不同，你究竟是什么人？”
    乌恩奇道：“我是不是阿莱夫对琅月村和渔父会都没什么影响，你来找我不会就是要追查我的身份吧？”
    哈森逼视着乌恩奇，他的目光犀利犹如尖刀，但乌恩奇早就见惯了各种有震慑力的大人物，哈森的逼视对他毫无效果。与之相反，乌恩奇仿佛不经意的回视了一眼，哈森却猛然间打了个哆嗦，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
    哈森暗自心惊，沉声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有来头的家伙，这些天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相安无事。这一次是我们渔父会有求于你，净土宗吃里扒外，我们想听一听会盟的诸王们究竟都怎么说。可是我们渔父会的这些人全是莽夫，不了解大小世家的规矩礼数，登不了那种大雅之堂。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应该有办法带着我们混进极天台。”
    乌恩奇沉思不语，如今矗云山的形势可谓波云诡谲，他很想当面会一会那位假冒的开阳王，也想见一见天权王岱钦和老掉了牙齿的坞中仙，伙同渔父会的人混进极天台正合了他的心意。
    乌恩奇想罢，便开口答应了要为渔父会帮忙，但前提是一旦混进极天台，他们就各行其是，再无瓜葛。商议有了结果，哈森便告辞离开了，乌恩奇则胡乱的吃了些干粮，倒头继续酣睡。
    及至夜半三更，一双温柔的手把乌恩奇推醒了。在一片猩红的光亮里，乌恩奇睁开朦胧的睡眼，却发现一个黑衣的少女就站在他的卧榻前。
    她穿着黑色的紧身胸衣，脖颈上系着黑色的丝绒绳，她头上戴着猩红色的发带，发带的一端装饰着暗红色的鸢尾花，她肩上雪白的肌肤莹润光洁，纤细的手臂却被长长的黑丝手套完全遮住了，在她的手腕上带着纯银的腕饰，腕饰的中央镶嵌着一颗硕大红宝石仿佛是流血的泪眼。
    乌恩奇吓了一大跳，他几乎以为自己遇见了可怕的吸血鬼。
    可是定睛再看，那个女孩子却是珠兰图娅，除了上身黑色的胸衣以外，她扎着紧绷绷束腰，穿了一件黑纱质地的层叠波浪裙，在纱裙之下则是腥红的底裙，那沉黑透红的色调仿佛是染血的暗夜。
    珠兰图娅扭捏的抓着裙角，她觉得自己的裙摆有点短了。在裙摆的边缘，挂着长短不一的黑色锁链，锁链至少也有数百条，每一个锁链的末端都吊着漆黑的铃铛和逆十字的银饰。
    珠兰图娅有些害羞，但实际上这件裙子凸显出了她妖娆的身段，而穿在她修长的腿上的斜纹黑丝袜和那双漆黑的尖头踝靴则更让她显得身姿挺拔。
    珠兰图娅怯怯的不敢开口，垂着头站在乌恩奇的面前。
    乌恩奇笑道：“珠兰，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你……”珠兰图娅咬着唇，呆呆的望着乌恩奇，她的眼里有些落寞有些哀婉：“你只对我说这些吗？我还以为……嗯，我穿成这样你不喜欢吗？看来我被他们骗了，我果然很笨。”
    乌恩奇说：“你确实笨一些。你刚才说的‘他们’是谁？”
    珠兰图娅红着脸说：“他们都是大荒幻城里的引梦蛇，再过些天大司命神主要我去极天台谒见矗云诸王和坞中仙，这套衣裳是他们帮我选出来的。他们都说，我穿上它性感又神秘，还有一种危险和残酷的气质。”
    乌恩奇张大了嘴巴，惊问道：“大司命也这么说吗？”
    珠兰图娅答道：“我去找他，他拍着脑门说，让我找一个靠得住的人问一问，我就来找你了。大司命还说，让我假扮成失忆的样子，装作不认得你，那样你就会关心我了。可我不太会装假，我果然很笨。”
    乌恩奇起身道：“你这么笨，只要一开口肯定会被识破。我真是弄不明白他们这些邪神究竟在搞什么鬼？既然他让你来问我，我就指点指点你。你想要扮成凤凰帝国的公主，要戴九树步摇珠花钗，要披蹙金云霞翟纹帔，要身穿月华襦裙，装饰以宫绦玉佩，要足踏凤首弓鞋，不过我估计那种鞋你也穿不管，你随便弄个舒服点的木屐穿上就好了。”
    珠兰图娅连连点头，乌恩奇便走到她身后，背对着她说：“其实我也搞不懂你，你难道真以为自己就是凤凰帝国流落在外的公主吗？那只是一个谎言罢了。那个邪神要你假扮成帝女陆姝兰，你怎么能轻易就答应他？而且你好像对这件事还挺热心。”
    珠兰图娅低着头说：“大司命神主对我有恩，我应该报答他。大司命对我说，人龙大陆上出了一个大贼叫陆高成，他窃国篡位，淫人妻女，灭人十族，明明胸无韬略却好大喜功，残忍嗜杀竟活刮了三千佳丽。如此的恶贼，居然成了启天弘道高明肇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这是要毁了人类的千年道统。”
    乌恩奇道：“那又怎么样？难道你要倚天抽宝剑，回到人龙大陆去砍了陆高成的脑袋？”
    珠兰图娅说：“我笨笨的，哪有那样的好本领？但大司命说，自此陆高成以后，举世已无人类。无开明之治，无耿介之心，无尚武之勇，无慷慨之义，人龙大陆上只余下了两亿三千万暮气沉沉的行尸走肉。而在矗云山，还活着最后一群好勇的舟人，所以大司命才要我领回征远军义师，一扫人类的衰颓。”
    乌恩奇听了珠兰图娅的话，惊回首，愕然的望着她。他其实从来都不了解她，她愚笨又执拗，貌似顺从温柔，却出人意料的深藏着刚猛的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