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航》第二章矗云柱石第三十三节冰心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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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天台上寒冰尽覆，寂静得怕人。玉衡王卓力格图把目光从断腕上移开，疑惑的盯着乌恩奇。此刻他距离乌恩奇和珠兰图娅不过三步之遥，幽灵法鲁格紧握山中尺，飘在玉衡王的身后，大约相隔的五步远。
    巨门王伊勒德和禄存王阿拉坦乌拉，仍被在冻结在坚冰里。赶来救援的天权王岱钦却被假冒的开阳王阿育奇和瑶光王查干巴拉，一近一远，一前一后的夹在当中。
    岱钦若要赶往帝座，他就要面敌阿育奇，背抵查干巴拉。但开阳王阿育奇和瑶光王查干巴拉同样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贪狼王胡和鲁手持双枪，圆睁双眼，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矗云七王相互僵持着，各家的长老、世子和公子们全都拔剑在手，但谁也不敢贸然靠近紫薇帝座。而在稍远处，净土宗长老特科格鲁带着八名信徒，将乌恩奇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开阳王阿育奇、瑶光王查干巴拉和净土宗的长老特科格鲁似乎已经达成了共识，他们要借玉衡王卓力格图之手把突如其来的帝女彻底抹杀。
    时间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漫长，但卓力格图却迟迟没有动手，他的眼神仿佛是粘在乌恩奇空荡荡的右袖上。
    玉衡王一字一顿道：“你为什么手下留情？”
    乌恩奇怔了一下，苦笑的摇了摇头。保命都来不及，他哪敢留情？适才假如乌恩奇不是用“异界之泥”炸断了玉衡王的手腕，而是将其按向玉衡王的胸膛。玉衡王料想不到他有此杀招，即使不被炸烂心脏，也要身受重伤。但若是那样，依偎在他怀里的就不是软玉温香，而是四霰的冰沫了。
    每个人都会以自己的心意去推测别人的意图，若是玉衡王与乌恩奇异地处之，生死关头玉衡王显然不会顾忌身旁的女子。他见断了一臂的铁面人不答他的话，只是摇头，心中就更觉得疑惑。
    玉衡王提起断腕，断腕出流出的血凝成了一柄暗红色的极寒血剑。玉衡世家的高手都不佩剑，因为所有的物质在极度的低温下都锐不可当。
    玉衡王以冻血剑指向乌恩奇，在他的足下，冰芒状的斗气光晕里再次浮起了一面明鉴的冰镜。被冰镜映照，乌恩奇只觉得整个一颗心都坠入了冰窟之中，他的记忆正在疯狂的外泄。
    记忆被偷窥，乌恩奇却不惊反喜。玉衡世家和开阳世家是千年的宿敌，作为曾经的开阳世子，乌恩奇对玉衡世家的“玉宇冰心”斗气有透彻的了解。他虽然无力对抗玉衡王的窥视，但却另有应对之道。
    乌恩奇静立不动，不做抗拒，却全力的回想起他在芳妩园里的每一件小事，回想起他如何被珠兰图娅捧回芳妩园的暖阁，回想起他每天早晨到廉贞宫向阿茹娜王妃请安，回想起他在小书房里大发雷霆要尽斩身边的亲随，回想起他每天苦心孤诣的修炼巫法以至于被错认为病入膏肓……
    乌恩奇只回忆他在芳妩园里的种种往事，为了混淆玉衡王的判断，他又在心里反复默念《淤泥巫法》下卷中五种惊世骇俗的巫术法诀。就连他如何在黑暗所在中以想象构架出逆反的宇宙，领悟了足可开天辟地的巫法“异界之泥”的整个过程，乌恩奇都和盘托出。
    玉衡王继续探查乌恩奇的记忆，乌恩奇却咬紧牙关，只想着他被错认是阿莱夫时的那些往事。他刻意想起了玉衡王废黜他之前两人的一番对话，有想起他初到燃薪岭时与阿尔斯楞和巴图借酒消愁的悲情……
    玉衡王卓力格图的玉宇冰心斗气确实神妙，但他从乌恩奇的心里窥视到的记忆越多，被误导得就越深。
    玉衡王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神由凌厉变为疑惑，从疑惑变成狂喜，紧接着又喜极而悲。
    在片刻之前，玉衡王已经从珠兰图娅的记忆里看到了他的儿子阿莱夫被下毒以后，投进化尸井的一幕。但谁也没说过，投进化尸井的癞蛤蟆就一定会死。玉衡王窥视了乌恩奇的记忆，被误导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任何人面对他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时，都会心存侥幸。玉衡王虽是冷峻的王者，他的心同样也有柔软的一面，那就是他的独子阿莱夫。
    其实乌恩奇和阿莱夫的身量并不像，但生在世家望族，即使是至亲之间也并不熟悉。好比乌恩奇和阿莱夫，他们年仅六岁就离开父母由奴仆和家臣抚养长大，除了每天例行公事的请安意外，与生身父母并没有太多的接触。所以玉衡王虽然精明，却并不熟悉自己的儿子的体貌和特征。
    正因如此，玉衡王卓力格图被骗过了，他望了乌恩奇一眼，不禁老泪纵横。
    玉衡王放下了冻血剑，叹道：“她如此对你，你为何还要护着她？”
    乌恩奇暗中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回话，他生怕一回话，立刻就漏了馅。但在群王与各家家主环伺的极天台上，即使乌恩奇当真就是阿莱夫，他也有不能开口的理由。
    玉衡王卓力格图眉头皱了皱，他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他儿子的婢女竟是流落在外的人皇之女，他和她之间虽有不愉快，但此时早已情投意合。人皇之女若是坐上了帝位，他的儿子娶她为妻，玉衡世家就不再是世家而是皇家。这样的秘密若是过早的泄露出去，只会让玉衡世家成为众矢之的。
    玉衡王判明了利害，心中百感交集：“想我卓力格图少年成名，攻无不取，谋无不成，何等英雄？矗云诸王人人都有三妻四妾宠姬成群，我却独爱阿茹娜一人。英雄爱美人，美人慕英雄，只可恨我们的儿子却是一个不争气的废材！天可怜见，我儿终于迷途知返，练就了绝世巫法。他虽情急之下，伤我一臂，可你既然要迎娶帝女，哪怕让我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玉衡王想到此处，脸上竟露出了赞许笑意，乌恩奇的心不再如坠冰窟，顿觉如释重负。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但就在玉衡王卓力格图明鉴的冰镜将收未收之时，一位身着窄袖罩衫，黛紫长裙的少女从风中现身出来。她肤白如雪，清丽消瘦，栗色的长发，绿色的眼睛，她的眼神里带着拒人千里的疏远和殷殷的期盼。
    从风中走出来的少女正是丽娅，丽娅凝眉望着乌恩奇，颤声问：“主君，是你吗？”
    丽娅叫乌恩奇“主君”，私下里却把乌恩奇视作是自己的父亲，乌恩奇也把丽娅视为自己的长女。无论在何时乌恩奇见到丽娅，都会觉得喜悦和亲切，唯独此刻除外。
    乌恩奇大叫倒霉，但丽娅却不清楚场上的形式，她单膝跪到乌恩奇的面前，扬起脸哭诉道：“主君，我是丽娅呀！你已经忘记了为你挥剑的丽娅了吗？”
    乌恩奇瞧见丽娅闪着泪光的眼睛和她俏丽的脸庞，心中早已不再怀疑她会背叛他，但她出现的时机简直是太糟糕了。
    本来玉衡王卓力格图已经收起了冰心斗气，正要找个借口下台阶。其实就连借口他也想好了，他只需声称目睹坞中仙惨死，所以一时情绪失控，冒犯了帝女。如今一腕被断，痛彻心扉，他却想明白了。正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坞中仙死了活该，矗云诸王亦不该为他报仇。
    可是正值此时丽娅用“风中行走”赶了过来，当场与乌恩奇相认，玉衡王卓力格图顿时又蒙圈了。
    玉衡王卓力格图暗想：“儿呀！子不类父呀！你这花心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了。你要娶帝女为妻，爹赞成。你迷恋开阳世家的小郡主莎琳娜，为父也可以成全你。怎么连开阳王阿育奇不知从哪里认来的野种女儿，也被你勾搭上手了？”
    玉衡王卓力格图想到此处，玉宇冰心斗气再度张开，乌恩奇心中的记忆如黄河决口一般倾泻而出。
    这一次，乌恩奇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回忆了。他想起了他在魔都·欲望之扉结识丽娅的经历，那时她断了双腿，血脉已干涸，不得不与他签订了契约，做他的女仆。但他很快就发现她是天纵奇才，所以倾其所有，不但将禁魂剑·苍梧交给了她，还将《开阳剑法》倾囊以授。
    她感激他，也爱慕他；他怜惜她，也宽容她。所以她甘愿成为他的剑，成为他的毒牙，他们在死亡轮盘上生死相依血战了十轮。他们露天大剧场里设下奇谋，诛杀了资深的妖将山中老妖。大功告成，他诈死脱身，她以为他死了，所以在他的墓碑上刻下了“长女丽娅”四个字。
    这些回忆都不是属于阿莱夫的记忆，也不可能是他的记忆。玉衡王卓力格图窥视到了这些，心中早已经明白了。不但明白了，他亦认清了乌恩奇的真实身份。他非但不是他的倒霉儿子，而且是他的仇家之子。
    玉衡王卓力格图泪流满面，仰天狂笑数声，将连在手腕上冻血冰剑高高举起，便要再做生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