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自传第四卷,洪波曲》苏联纪行日记[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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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部都被收获。放在木橱上的一个,经历了多年,都未被人觉察,是值得惊异的事。
    七月二十三日
    九时顷齐同志来,继续译述《战时中国的文艺活动》。至十一时将半,东方大学代表来,请去做报告,讲题不拘,我因毫无准备,只好请求改期。至一时将近,译事始告竣事。
    三时顷,出往参观革命博物馆。大部分内容和列宁博物馆所陈列者相同,列宁与革命是分不开来的。列宁死后的文物则多集中于斯大林,斯大林与革命也是分不开来的。
    有一个地底室的模型,列宁与斯大林曾潜伏其中工作,仅一井眼形的通道,并须由侧穴绕行,始能出入,然而仍被破获了。这种坚苦卓绝的典型的地下工作精神,令人感奋无似。
    历年十月革命节,由各国所赠送的礼品多所陈列。斯大林六十岁时的寿礼纪念品更有一专室陈列。各种礼品都是些经心结构,极尽了精巧的能事。在寿品中发现了中国的一种,是在一幅红缎上写黑字,这要算是最简单的一种了。好在红黑分明,一眼看去,谁都晓得是中国的东西。
    晚八时,对外文化协会有欢送约翰孙博士的送别晚会,被邀往参加。来宾甚多。老博士的精神非常焕发。协会赠送了一张大幅的油画肖像,鹤发童颜,相对而笑,老博士的心境,其乐可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下仁惠的友情者得到仁惠的友情,在这儿是丰满地被形象化了。但也有下了种不仅不结实,反而飞沙走石的硗确的土地,苏联人民的心在我眼前也活鲜鲜地呈现着,丝毫也不硗确。
    在这儿见到鲍罗廷。将近二十年不见面了,起初我没有认出他,是他自己先向我寒暄。他说,他年纪已经老了,而我却丝毫也没有变。鲍罗廷倒看不出什么老象,比北伐当年似乎更加壮健。上唇上隆起着的一簇焦黄色的胡须,似乎也更加有力。他在主编着英文的《莫斯科报》,这是我在莫斯科所能阅读的唯一的报纸,我感谢了他。他似乎有点回避我的神气,和我没有说上几句话又走开了。我很想对他说,“中国的人民是记得你的,并没有把你忘记”;但没有得到说出的机会。
    有音乐,有跳舞,我只能在一隅作壁上观。《宁死不屈》的作者果尔巴妥夫走来问我:你有什么不乐吗?有,就应该一概丢开。该快乐的时候,为什么不跳舞?
    我只说:我不能跳舞。
    果尔巴妥夫也说:我也不能跳舞。
    结果彼此都笑了。但我感觉着他毕竟有眼光,我自己心里委实是有不能释放的隐忧。我羡慕苏联人民和苏联作家,他们的国是建成功了,战是抗胜利了,他们能够由衷的快乐。但是,我能够吗?
    果尔巴妥夫和我差不多高矮,颇为精干,直爽,真有“宁死不屈”的风度。
    儿童诗人马尔沙克也在。他向我极口称赞中国的国画,但叹息对于中国的诗却无缘接近。他问到了老舍,老舍的诗在一本中国诗选译的小册子里面选译了几首。
    ——中国也把我的诗介绍了,我很高兴。我很愿意多读中国的诗。中国是不是也有儿童诗人?
    “中国是不是也有儿童诗人呢?”我自己回答不出。只好忍心说一句:没有。我们中国的诗人和文学家似乎从往年科考时代的文人气习里还没有十分解放得出来,写诗作文为的是自己的功名,对象是能够给自己以功名或利禄的读者,谁还来管你一般的老百姓,更谁还来管你一般的黄口小儿呢?中国的儿童比鸡鸭还要不值钱,活生生的到处丢,哪还说得上为他们写诗或文学!但我毕竟还是一位“爱国主义者”,这些“家丑”,我却没有“外扬”。还有好些人向我问到了梅兰芳博士。梅博士留在苏联的印象极深,他的演艺和中国画似乎是被认为代表着中国文化的两大要素。这在尊重民族形式的苏联是应该的,但我们在这儿似乎应该有一番更迂回的内省。我们的旧东西自然是好,这就是所谓“国粹”,我们早已经知道保存;但我们反映新时代,表现新生活的东西,却还没有充分的被人重视的分两。我们究竟应该怎么样?
    七月二十四日
    十时半往参观列宁图书馆,承东方部部长诘谢列娃女士接待,甚为殷勤。女士身材极矮,骤视,颇类日本女人。全馆书籍闻有一千万册。东方部所藏者多系普通书籍,有满文“五经”及《四部丛刊》。(《四部丛刊》应为四千册,但馆中仅收到二千册。诘部长问我:是否尚未刊全?我也不知其究竟。)有抄本部,多系地图,有《潮惠地图》,《贵州防苗区域图》及各种《夷民图》,均系清代物。此外尚有奏札之类,目录不甚完备,不知是否尚有其他名贵珍品。
    馆分新旧两部。旧馆颇狭隘,新馆甚为宏大,但尚未完工。
    闻今年**已支出六百万卢布以为建筑费,年底如不能竣事,明春必底于成。
    得晤副馆长,亦一女性,巨目炯炯发光,甚有威严。
    五时过东方语文大学代表复来交涉讲演事,决定二十六日上午十一时往讲《中国文学的两条路线》。据云该校分中文、日文与蒙古文、伊朗文、土耳其文、阿拉伯文、阿富汗文六部,只研究语言、历史、地理。校长为费辛科博士(D
    ),中文部部长为哥洛托克夫教授(P
    ),另有鄂商阴教授(P
    ),讲授《说文》。
    七月二十五日
    肠胃失调,决断食一日。
    十时顷,往克鲁泡特金街,参观托尔斯泰博物馆。天雨,在途几经探询,始得馆址。
    馆共十室,一老年妇人担任说明。据云馆舍建于一八一七年,为意大利工程师格里哥列所设计,但托翁生平并不曾在这儿居住。第一室仅一托翁铜像。第二室为签名处。第三室极大,为雅斯拏雅·坡里雅拏乡居及家眷资料。第四室,关于塞帕斯妥坡里的资料。第五室,关于《战争与和平》,原稿共二千五百页,改稿十一次,费时五年。其中鲍尔孔斯基公爵的模特儿即是托翁的外祖父,大眼睛玛利亚即是他的母亲。第六室,关于《安娜·卡列尼娜》,四十八岁时所写,曾经修改四次。在此时期中已为农民及儿童写作教本。第七室,晚年生活。第八室,关于《复活》。第九室,关于《哈德儒·牟朗谟》及临终前后。第十室德寇暴行。德寇曾占据雅斯拏雅·坡里雅拏四十五日,颇加毁坏,欲纵火焚烧,未果。陈列资料极为丰富。铜像,画像,照片,画片,原稿,校稿,日记,书简,印本,各国的译文,外国学者或作家的来信,印本中的插画底稿,各项著作中的环境与模特儿,无不应有尽有。关于中国方面的资料却寥寥无几,仅在第十室内得见“五十年代”版的《战争与和平》一部,夏衍署名寄赠的改编剧本《复活》,盛家伦作曲的《卡且林娜》五线谱,一九四三年五月十八日的《复活》公演签名。
    四时顷复往参观马雅可夫斯基博物馆,蒙赠全集两套,胶片录音二张及其他。
    博物馆即马氏住宅,一九二六年至一九三〇年居此。楼上进门处衣帽手杖均悬挂如故。食堂兼会客室,寝室书房,一切陈设亦均如故。
    食堂中的玻璃橱内原有香槟酒一瓶。战争时女馆员们并未撤退,曾发誓:如敌人被逐退,由莫斯科至斯莫棱斯克之后,即开瓶庆祝,故今已成空瓶,横置于橱内。
    马氏能画,与人谈话间所漫画的长颈鹿等尚被保存。也能自制简单的家具,寝室中有曲尺及三角板等悬挂于壁上。生前曾担任五十种报章杂志的记者,各种记者证被保存在一个玻璃匣内。曾经三次外游,自称“诗人大使”。
    战争时所有重要的遗品均已收藏入土。房屋及各种物品均有详细的图案,以备万一一切均遭毁灭,可以依样复原。
    楼下有小型讲演室及图书馆。馆中所藏均系马氏著作与有关书籍。中国方面资料仅有桂林出版的《野草》一期,延安出版的《大众文艺》二份,《新华副刊》一份,如此而已。
    馆外有花园,战时曾改种马铃薯,现已半就荒芜,闻不久将有命名为“马雅可夫斯基”的坦克开来,陈列于此。
    在参观中不断地想到了诗人的名句。
    对于诗人并不是八小时,
    而是十八小时的白天。
    诗歌——也就像镭的开采。
    开采一克镭,
    要一年的劳动。
    你用尽气力
    一采了一千吨的字块,
    只为了
    一个字。
    在陈列品中看到了一册被弹打穿了的马氏诗集,是红军战斗员基里洛夫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从斯大林格勒寄赠的,在斯城最艰苦的日子中不曾离开它。参观完毕,我依照马氏诗型在纪念簿上写了这样的感想。“进攻阶级”是马氏用语。
    革命的
    诗人,
    “进攻阶级”的
    伟大的儿子。
    中国人
    早就知道
    你的名字。
    你的歌声
    如像风暴
    飞过了
    中央亚细亚。
    任何的
    山岳
    沙漠
    海洋
    都阻挡不了
    你!
    你,
    坦克车,
    快速度飞机,
    真理的使徒,
    你的时代
    是
    永远的世纪!
    七月二十六日
    晨草《中国文学的两条路线》,至九时顷完毕。这可以说是我的中国文学发展史的一个提要。文学的起源是集体创作,集体享受,集体保有的。自从社会内部有了分化,文学也就有了分化。一般的所谓正统文学是走上层路线,愈走愈狭隘,愈走愈板滞。而集体创作,集体享受,集体保有者则留在民间,走着下层路线。这种作品每为正统文学所不齿,以为不足以登大雅之堂。但等正统文学走到绝路的时候,却又每每仰借这不足以登大雅之堂者来输血,而等到这不足以登大雅之堂者一登上了大雅之堂的时候,便又愈走愈狭隘,愈走愈板滞。中国的文学,反复地走着这样迂回的路。我们的努力是要使我们的文学成为人民的文学,永远走着它本来的路向。
    外交部万西珂夫同志和东方大学的代表相继至。万同志也愿意去听讲,我们一同等候汽车,直至十二时前一刻始得动身。大学在莫斯科北郊,车行二十分钟即到达。中文部长哥洛托克夫教授到校门迎接。哥教授的中国话最为纯熟,被他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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