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画》22.逆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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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髻山的冬季湿冷而漫长,少冲每日修习内功倒不觉得冷,只是关节受不得寒,读书读的两眼发涨时,便到院中走动,边走边梳理着思绪,嘴里念念有词,外人看来仍是一个疯子。这日,又在雪地里闲走,三个腰挂执法堂普济司令牌的执事拦住了去路。一人问:“你是李少冲?”少冲点头,执事喝道:“有人告发你与丐帮勾搭不清,随我回去听候讯问。”
    三个人各抖出一条铁链来锁少冲,出手磨磨蹭蹭如同梦游。少冲起初还以为是三人有心想让,后来才明白,自己内功大成,视无为有,视快为慢。三人的一身好功夫在他眼里就如同两岁小儿杂耍,想怎么辱弄就怎么辱弄。劈手夺了三人的铁链,扯断丢在地上,仍走自己的路。为首执事冷笑道:“你武功再高,能逃得出落髻山吗?文士勋倒了台,你还有好日子过吗。”少冲思忖片刻,伸出了双手。
    囚车径直去进了设在裙山上的一个石料场。寒冬腊月,数百名囚徒光着膀子在监工的皮鞭下开山取料。执事将少冲交给典狱,典狱又交给牢头牛武。牢头领少冲到自己的值房,端茶倒水,说道:“您是中州建功的大英雄,时运不济才落难到此。安心小住几日,自有云开见日的那一天。”
    少冲心里一热,喝了口茶,说道:“大恩不言谢,容当后报。”一言未毕只觉头昏眼花,摇摇欲坠。牛武狞笑道:“李大侠此茶滋味如何?是不是有点头晕?”少冲摔倒在地,目能视身不能动。牛武哈哈大笑,指着少冲鼻子骂道:“任你是英雄、枭雄还是奸雄,到我这儿来都成狗熊。”拍掌唤进七个手持短棒的大汉。一顿棍棒后,少冲便昏死过去。
    黑牢是牢中之牢,用于惩办不听话的囚徒,少冲不肯自污有罪,就只能住在这里。黑牢内阴冷昏黑,四面透风,地面上的屎尿骚臭不可闻。少冲在烂草堆里趴了半个月,竟奇迹般站了起来。这期间黑牢里每天都要抬出一两具尸体。
    除了伤病,饥寒是这里最大杀手,少冲无时无刻不承受饥饿的煎熬。每到一更天,总会有一枚小石子从后墙裂缝射进来滚落在脚边,“三哥”会从裂缝里塞进一团或大或小的冷饭团。“三哥”的饭团救活了无数的人,却无人知道他的姓名。黑牢里的囚徒按先来后到的原则负责接收,接收人对这个救命饭团有绝对的支配权。少冲进牢的第八天就有幸成为接收人。
    今晚的饭团只有鸡子大小,少冲一分为二,一半给了一个被打断双腿的少年,重伤加上饥寒注定他活不过这个寒冷的冬夜。剩下的一半他给了蜷缩在烂草中打摆子的千叶堂内堂原主事张羽锐,张羽锐晚少冲一天进黑牢,进来的时候只剩半天命,所有人都断定他活不长,建议少冲不要把粮食浪费在他身上。
    少冲没有动摇,不管“三哥”送来的饭团大如拳头,还是小如鸡子,总有一半是属于张羽锐的。张羽锐捏着饭团,目光像被冷风凝固,他肿胀的烂牙已吞咽不下任何成形的食物,但他不愿辜负少冲的一片好心,他把饭团放进嘴里和着脓血吞下去,泪水和汗水就一起漾了出来。
    一夜风雪,冻死了三个囚徒。活着的同伴在大院的空地上堆上干柴,又在尸体上浇了火油。枯瘦干瘪的尸体随着一绺青烟化为灰烬。张羽锐提审归来,又一次被打的遍体鳞伤,不过精神却很好,他悄声问少冲:“荆湖总舵原钱粮堂副堂主李久铭,你可认得?”少冲点头。张羽锐艰难地掏出一方白手帕塞给少冲,说:“他已升任执法堂堂主,写封血书向他求救。”
    李少冲叹了一声,道:“当年我差点害死他,他岂肯救我?”张羽锐道:“他是个做大事的人,不会计较旧恶。”少冲遂咬破手指,血书一封,却又作起难来,在这密不透风的黑牢自己怎么才能送出去呢?张羽锐道:“我来办。”他收起血书,扯着嗓子大喊:“我有话要跟牛武说!”狱卒慌忙赶来打来铁门,拖出了张羽锐。
    李少冲不知道张羽锐这一去的结果如何,也懒得去猜测成败,他早就想通了,与其坐着等死,不如冒险一搏,败了就当自己运气不好吧。
    张羽锐很快被送了回来,他的身上并没有添新伤,他在见到牛武之前就昏迷了过去。狱卒虑及牛武翻脸不认人的狗性,半途把他拖了回来。少冲扶起他时,张羽锐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信已送出,明日便见分晓。”
    又一夜风雪,冻死了八个囚徒。一群活着的人又在重复昨天做过的事。晨曦初露时,院子里来了个神秘的锦衣人,左看看,右瞧瞧,闷声不语。几个闲溜达的狱卒心里发慌,以为是上面派下来的督察,相互对了眼神,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锦衣人在黑牢门前逡巡了一阵,转过身径直出了大院。
    午后,那锦衣执事突然驾着一辆马车闯进石料场大院,同伴用刀逼住黑牢的守卫,他手提钢斧劈开黑牢的铜锁,把少冲塞进了马车。
    马车从风衣府的后门驶入,停在一间僻静的小院内。片刻后,顾青阳乘坐另一辆马车赶到。他握着少冲的手,动情地说道:“李兄,让你受苦啦。”说完就哽咽难语。少冲望着一身紫袍,腰系玉兽首金丝带的顾青阳,脱口而出:“顾兄,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两年前,顾青阳被流放在东海上的一处孤岛,一年后他随路过的船队经琉球去了东瀛,后又游历高丽。在那他邂逅了圣女杨清,一个月后二人在大都重逢,彼时杨清正被人追杀,随行护卫死伤殆尽。杨清哀求顾青阳护送她回成都,顾青阳不忍拒绝。二人改姓换名,易装易容取道松江辗转回到川中。
    杨清平安回落髻山继位,却无力平息新旧交替时惯有的纷乱,先是韦千红斗倒了温铁雄,不久胡武一驱逐了韦千红,然后韦千红、苗剑芳联手倒胡,山外荆湖总舵被洪湖派捣毁,蓝天和、洪天大打出手,滇南总舵与地方土著合办铜矿,与官府冲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顾青阳几次请辞终究走不成。
    一个月前廖晖到清议院状告文世勋临敌脱逃,致使数百伤兵惨死。李久铭奉命查证,由文世勋揪出了赵自极,又由赵自极扯出了苗剑芳。在此情形下顾青阳只得答应杨清出任风衣府主,做善后事宜。李久铭因办案有功,由清议院一名主事升任执法堂堂主。
    当晚顾青阳设宴为少冲压惊,只让李九铭一人作陪,顾青阳道:“教主委我以重任,我只问没这才干,若无久铭兄倾力相助,我是寸步难行。请久铭兄满饮此杯,表我谢意。”李久铭连称不敢,一饮而尽。顾青阳又对少冲说道:“此次亏的久铭兄心细手快,否则哪有你的命在。”少冲慌忙离席深深拜下去,李久铭寒着脸回了礼。顾青阳提壶为二人斟酒,说道:“旧日的误会,看在我面子上,一笔勾销了吧。”少冲道:“错在小弟,请久铭兄不要记恨。”李久铭道:“各为其主,没有仇恨。你又救我兄妹,还是我恩人。”两人对饮一杯,哈哈大笑。
    顾青阳对李久铭说:“我已奏请教主由你兼任中枢堂,离了你我是寸步难行啊。执法堂那边,让少冲兄去帮帮你。你意下如何?”
    李久铭道:“能得李兄出马相助,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如今的执法堂就是个大染缸,教主圣命在身我不得不跳。李兄清白之躯何苦进来污染?再者李兄原本也牵扯在案中,此刻接手恐招人非议。以弟愚见不妨先请李兄出任铁心堂主事,再抽调至执法堂协理办案。如此,既可建功又不至于陷进来。此案了结时,李兄或走或留都是水到渠成。”
    李少冲虑及自己资历尚浅,便道:“如此安排最合适。”顾青阳也就笑道:“久铭兄的筹划总是那么周到,就依你的主意办。”
    执法堂普济司是专门查办叛教、谋逆等重罪的法司,它有自己的监狱。沿着风衣府东门外一条弯弯曲曲的碎石小路盘山而上,半山腰浓密的树林里藏着一座四方形的石堡,十几栋大大小小的独立石楼用暗廊勾连在一起。走近它的人莫不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
    文世勋的监房在地字楼第三层。在执事的引领下少冲沿着狭窄的螺旋形的石梯走到门口时,听到了监房里传出的琴声。少冲悄声问领路执事:“他天天都弹吗?”执事答道:“上个月开始弹的,原先每日枯坐沉思。”沉重的铁门打开,又关合。文士勋的琴声却没有受到打扰。
    监室有一丈见方,除一张木床,一个净桶外别无他物,西面离地七尺处有扇一尺见方的铁窗。文世勋就面窗盘膝而坐,神情十分专注。少冲侍立无语。曲尽,抚掌而笑。文世勋没有回头,默然无声。
    少冲道:“文兄不欢迎我来?”文世勋道:“我为鱼肉,你是刀俎。你不必在乎我的脸色。”搬琴放在木床上,叉手立在窗前。窗外烟雨迷蒙,景色颇佳。不过可惜,文世勋身高不足七尺,没有垫脚的东西他什么也看不到。
    铁门沉闷地打开了,进来三名狱卒,一人提着食盒,一人抱着酒坛,还有一人抱着一张竹席,酒菜摆好三人退了出去。少冲邀文士勋落席饮酒,文世勋也不客气,饮了一碗,少冲又塞一碗过去,文世勋再一饮而尽,啧啧嘴道:“顾青阳机敏干练,但不会害人,将来难免被人算计。你好自为之。”
    “文兄这些天可曾想过自己由大喜到大悲的缘由是什么?”少冲问道。
    “养虎不慎,反被虎噬。”文世勋悔恨地说道,“老虎再小也不是猫,他有爪有牙,他是要吃人的。人最好离他远远的,非要与虎为伴时,务必要记住:时刻提防,不管他幼小如猫,还是温顺如狗,即便趴在笼子里睡觉,也要留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说到这文士勋幽幽一叹:“一不留神他就会咬断你的骨头,啃食你的肉。”
    少冲道:“文兄可想出养虎之策了?”文世勋森然道:“那拔掉他的爪牙,磨光他的野性,把他关进铁笼子里,喂他残羹冷炙让他没有力气,再派得力心腹十二个时辰盯着他。如此,你才能活得长久些。”少冲苦笑道:“这哪是养虎,这根本就是杀虎。”
    文世勋叹息一声道:“虎是养不熟的,他们永远改不了吃人的本性。”二人默默对饮了三碗,文世勋的脸颊红润起来。少冲道:“廖晖告你的事,是否属实?”文世勋“嗤”地一声冷笑,牙缝里恨恨地挤出两个字:“小人。”继而长叹一声,神情落寞地说道:“你有什么话就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日后,杨清下旨,苗剑芳、赵自极以谋叛罪就地处决;文世勋揭发有功,免死,贬滇南总舵;顾青阳加持右使节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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