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金羽陌上尘》POV3轩子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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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一层厚厚的乌拉草泥,四壁上均开有小窗,与其说是窗,倒不如说是一个个火铳射孔,几只蚊蝇在窗户纸的破洞旁上下翻飞,想窜出窝棚却觅不到路径,屋北侧的地面上,一个朽木盖子掩在地道口上方,地道与另一个窝棚相连,战时,即使敌军攻陷了外壕和堡墙,守军也可以凭借这些互相联通的窝棚,与入侵者继续周旋。
    这些分散在堡内的地窝子怎么瞅怎么像是些大坟包,虽说这些窝棚在夏天时有些发闷,但是入冬后将里面的小炕一烧,倒是暖和得很。
    要知道这里可是大宁子民谈之色变的极北苦寒之地,每年有五个月的雪期,夏天闷点不要紧,要是冬天不暖和可当真就要了命喽!
    抚奴城是大宁朝钉在辽东边境最前沿的一座城池,而这“戊字堡”又是拱卫城池的犄角子堡中最重要的一座。从这里出发再往东北行去,便是大宁朝最广袤的一片羁糜区,那里是一方只有粟鞨野人才能生存下去的天地。
    一人正盘腿坐在小炕桌旁伏案疾书。
    “尝尝,抚奴城的锅盔,辽东一绝!”轩子佩将带回的锅盔扔在小炕桌上。那人又写了几个字方才收了笔墨。
    “和大头兵抢食!啧啧啧,总旗大人要注意官仪啊!”那人边说边拿起锅盔,带着一脸没心没肺的坏笑……哦,那个人就是“举人”,彼时,若是细细观瞧,从他的眉宇之间,还能找到几分残存的青涩
    轩子佩一屁股坐上了炕沿,用力地拽下脚上的铁网战靴,扬手扔到墙脚,一只老鼠随即吱的一声向外逃开。
    他没有去管逃离的老鼠——而是从铁皮箱子里翻出了自己的牛皮靰鞡和牛皮护腿,这地窝子就他娘的耗子太多,即便你是让人谈之色变的金羽卫,此时也只能选择对其视而不见……
    铁箱子里,整齐地排列着一些他比较珍视的家伙什——有火铳上的弹簧机扩,官造铁罩甲、环臂甲、牛皮靰鞡、铁网战靴等等。
    “别写那些没用的了,有时间整理整理装备吧,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咱们就要出发了!”“举人”来辽东不过三年半,相对于生长于斯的轩子佩,多少还是显得嫩了一些。
    东北边疆是时人闻之色变的修罗地狱,但对他金羽卫东北镇抚司的总旗轩子佩来说,在这片土地上出生入死,则是他自出生伊始就被赋予的宿命。
    金羽卫乃是天子亲兵,其职责不仅限于天子的宿卫,其余如重大奸恶的侦缉捕拿,对文武百官言行的监察、军事情报的搜集研判,也均是金羽卫的分内之责。
    但在大宁开朝之初,金羽卫的职责却只有天子宿卫一项,随着职责逐年加重,世袭金羽卫的兵力也越发捉襟见肘起来。
    因此,朝廷在金羽卫内,又增设了“推恩金羽卫”的编制。推恩金羽卫多由贵族良臣之子弟充任,其职位仅此一代并不世袭。
    但他们也与世袭金羽卫一样,享受诸多特权——按照大宁律法,擅杀金羽卫者等同造反,本人凌迟、家人满门抄斩!金羽卫办差之时,各有司需全力协助;亲属犯罪,金羽卫如自身清白,亦可不受株连……
    轩子佩家先祖随大宁开国皇帝白身起事,血战多年后在光复滇云之役中力战殉国,作为功臣忠烈之后,轩家蒙沐天恩被圣上授予金羽亲军世袭总旗之职。
    金羽卫增设东北镇抚司时,轩子佩的先祖携家带口从京师来到了这片苦寒之地,至今已历有五世。
    作为世袭金羽卫,轩子佩伴着金羽卫的荣誉与风骨而生,16岁那年就补了世职。从此,他便一直在这东北边地上刀头舔血。
    与大宁其他镇抚司的金羽卫相比,东北金羽卫所干的勾当要更加凶险——他们不仅要监察凶神恶煞般的辽东边将,还必须时不时地深入大宁治外的蛮荒雪原去“搞搞事情”。
    辽东以东,北地之北这里,是一片由苍莽密林所组成的辽阔海洋。
    冬天,“白毛风大烟炮”卷起的风雪能在一夕之间填平一座小山谷,形成几丈深的雪窝子,人要是陷进去了必将被活活憋死。
    想救?痴人说梦!只有先记下位置,待到第二年夏天雪化之后再去附近搜搜,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够找到一具被野牲口祸害得不成样子的尸首。
    夏天,几场冷雨后,森林就会变得密不透风起来,置身其中,让人分不清时间与空间,所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亦不过如此!
    若是迷失了道路,便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老林子里一个劲地兜圈子,即便是运气好,遇不见山洪和野牲口,单单凭着那无边的绝望与压抑,就能将人的求生欲望迅速耗光,轩子佩曾不止一次地在森林边缘看见过那些因崩溃而自我了断的迷路之人,殊不知,他们只要坚持着向外再走上几百步,就可以逃离这片绿色的寂静之海了……
    还有像虱子一样多的野狼;铁浮图般横冲直撞的野猪群;喜欢虐杀行人的黑熊、棕熊;以及一巴掌就能扇倒一骑甲骑具装的大虫。
    然而比这些更让人恐惧的,则是嗜血凶蛮不受王化来无影去无踪的肃鞨东奴!
    说来也怪,这肃鞨野人在老林子里活的咋就那么自在呢!那些让大宁军民感到恐惧的事物,在肃鞨野人面前,就会完全换上一副俯首帖耳的媚像。
    因此,辽东镇抚司金羽卫的折损率在全国来说一直都是最高的……每年都有新鲜的推恩金羽卫被补到辽东前沿,其中,有些人甚至连一个冬天都没能熬过,就被这关外的雪原所吞噬,草草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记忆之中,不,应该说他们原本就没有给人们留下过任何值得回忆的东西
    平心而论,像“举人”这样与轩子佩并肩熬过三冬的推恩金羽卫,就已然算是老手了……
    轩子佩的目光扫过铁箱内的武具,胸甲、火铳、环臂甲……这次都不能带……他微微有些失落,从箱子最底层,拿起了一柄不起眼的腰刀,缓缓抽刀出鞘,平庸的刀装下,刀刃如同一泓沉郁的秋水!
    凌空虚劈,略带弧度的刀身铮然有声,他用刀锋小心翼翼地划过手指上的老茧,一道细缝随即在老茧处绽开,嗯,这刀还好,不用再磨了。
    还刀入鞘后,轩子佩又将一个小司南揣进了怀中。其余的,也不需要再多带了。东北金羽卫正是如此,越“脏”的活,所用的家伙什就越简单,如果堂而皇之地穿好铁甲扛起火铳配上绣春刀
    以这样一番打扮进入荒原,等于像粟鞨人宣告,我们便是传说中双手沾满尔等族人鲜血的大宁金羽卫
    在轩子佩收拾行装的当口,举人已经将锅盔几口吞进肚中,匆匆抹了抹嘴,继续笔走龙蛇起来。
    轩子佩并没有再行催促,他晓得举人写的是什么,这次的“买卖”凶险万分,却又隐秘异常。未来十数天内,能够给他们提供支援的,或许也就只有各人的运气了。
    但是,这趟九死一生的活,对参与者来说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即使是充满传奇的金羽卫,一辈子又能遇见几次名垂青史的机会呢?当然,青史留名的是这个活,而非他们本人……
    “写好了!”举人小心翼翼地将宣纸折好,扔进了轩子佩的武具箱,“这封信是写给家父的……”
    “行,晓得了……但是这次咱们应该是一条线上拴着的蚂蚱,你要是出不来,我也够呛……”
    “你的字比较讨口彩!所以还是放在你那里比较稳妥些。”
    “我的字…怎么了?”
    “你名子佩字瑾瑜,瑾瑜瑾瑜,仅剩的漏网之鱼嘛!”
    轩子佩笑骂一声,躺在炕上小憩起来。
    堡内小校场上的日冕无声地鞭打着时间,待到日影西斜之时,二人默默穿上了牛皮靰鞡与寻常兵丁的鸳鸯战袄,用腰刀挑着酒葫芦,相跟着走出了窝棚。两条狭长的身影无声地映在堡子的夯土外墙上,间或穿过一队懒散疏落的兵丁,朝堡门处走去……
    随着呜咽的号角声,残阳恹恹地坠入了金色的林海。借着最后一抹逆光,一小队人马于堡门前的空地上稀疏地排成了一列横队,6名军汉,10匹马,蚊蝇在抽动的马尾间上下翻飞。
    四名士兵将短矛搭在肩上,挨在一起一边分抽着一口小烟袋锅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其余两人则带着长矛,马匹上均携有弓箭与腰刀——形制均为粟鞨人所惯用的长梢弓与牛尾刀。
    轩子佩与举人默默地走进队伍之中,与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支小队人数虽少,确是从金羽卫东北镇抚司寅字队100余人中精选而来,人人都是老手,连其中最嫩的“举人”都挂有小旗官衔。
    轩子佩是寅字队的副长,此刻,大家正在一起等待着小队的指挥,寅字队队正——百户吕砚凝。
    轩子佩将一个鸡蛋仔细剥好,用手托着喂给坐骑吃下。在坐骑享用美食时,他轻轻地挥起了腰间的牛皮手套,驱赶着萦绕在马匹周围的蚊蝇。
    一列在堡外屯田归来的士兵被残阳追赶着挤进了狭小的堡门,随行的几驾牛车装载着苞米和小麦。牛车缓慢的步伐阻慢了这些归心似箭的军汉,一时间堡门处稍稍显得有些混乱。
    在这片小小的聒噪中,吕砚凝不声不响地走近了自己的小队,一名使短矛的金羽卫赶紧牵起一匹青马迎上前去,一边将手中的缰绳递上,一边接过吕砚凝挑着狼皮卷的腰刀,他将腰刀挂在青马的马鞍桥上,狼皮则绑在了马鞍后部。
    其余金羽卫则立正站直,羊群般的军卒在从这支静默的小队面前经过时,纷纷自觉地收敛起了喧哗。
    吕砚凝三十出头,中等身材,彪悍之势被风尘裹挟,很好地掩盖住了体内与金羽卫并不相符的书卷气。此刻,他朝肃立的部属微微颔首,便即翻身上马,率众策马奔进余晖之中。
    一轮金乌寂挂于静穆的夜空当中,月光穿过针叶阔叶杂处的林梢,为人、马、树木镀上了一层皎洁的光晕,与一入夜就两眼一黑如同瞎子的寻常士兵不同,金羽卫中这一队号称“夜不收”的精骑自入夏以来,每人每天都会吞服一碗蝌蚪,此乃辽东古法——为的是在夜晚中也能借着月夜、星光隐约视物。
    虎啸狼嚎不时在林间响起,时稀时密,但众人所骑的马匹却并不慌乱,依旧保持着长途行军时不疾不徐的步伐,到了天际泛白之时,小队已经来到了离堡四十里外的一处石剌子(石壁)旁。
    一名长矛兵首先下马,走进石壁的凹陷中,从一个不起眼的石缝里拽出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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